四十三年盛夏的檀木湾,海风裹着椰香漫过码头,广福会馆的正厅里,檀香与茶香交织,气氛却透着几分剑拔弩张。
陈敬源身着玄色常服,端坐于上首的梨花木椅上,神色沉静如渊。他的左手边是张翼,一身短打,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厅内的不速之客。右手边,坐着浡泥唐人联盟的几位理事,个个面色凝重,紧握着腰间的玉佩,显然都在暗自提防。
厅下的客座上,端坐着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主事者名为彼得,金发碧眼,身着绣着东印度公司徽章的呢绒长袍,鼻梁高挺,眼神里带着西洋人惯有的傲慢。他的身后,站着两名腰佩弯刀的荷兰士兵,铁甲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腰间还别着西洋火绳枪,显然是来撑场面的。
双方沉默了片刻,彼得率先打破僵局。他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陈先生,我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提出条件。檀木湾作为南洋重要商埠,必须向我公司开放,所有出入港口的商船,无论明人还是土着,都要缴纳货物价值三成的关税。此外,贵方的火器作坊,需向我公司提供改良红衣大炮的制造图纸,我公司……”
“放肆!”张翼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你们红毛鬼也配提这般条件?三成关税?莫说三成,便是一分,也休想从我们手里拿走!火器图纸更是痴心妄想,那是我大明的心血,岂容尔等觊觎!”
彼得身后的两名士兵顿时握紧了刀柄,眼神凶狠地瞪着张翼。张翼却浑然不惧,挺胸抬头,怒目而视。厅内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陈敬源抬手轻轻按住张翼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的目光落在彼得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彼得先生,你似乎还没弄清楚一件事。这里是浡泥,是大明藩属之地,不是你们荷兰人横行霸道的地方。昨日你们拦我商船,今日又来狮子大开口,真当我陈敬源的船队是摆设?”
说着,他抬手朝着窗外一指。彼得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见港口外的海面上,四艘福船一字排开,甲板上的改良红衣大炮炮口高扬,在阳光下闪着黝黑的寒光。船舷边,数百名护卫手持掣电铳,肃立如松,气势凛然。更远处,还有十余艘唐人货船缓缓集结,船桅上的“陈”字大旗与大明龙旗交相辉映,猎猎作响。
彼得的脸色微微一变。昨日他亲眼见识过陈敬源船队的火炮威力,那带膛线的红衣大炮,射程与精准度远超荷兰现有的火炮,若是真的开战,他带来的这十几艘盖伦船,未必能占到便宜。更何况,浡泥的唐人商号早已抱成一团,真要闹僵了,荷兰人在南洋的贸易也会大受影响。
他沉吟片刻,语气缓和了几分:“陈先生,我们是来谈贸易的,不是来打仗的。关税可以商量,三成太高,那就一成五。至于火器图纸……”
“关税最多一成,而且只针对荷兰商船。”陈敬源打断他的话,语气斩钉截铁,
“明人商船与浡泥土着商船,一概免税。火器图纸绝无可能,但我可以答应,向贵公司出售改良后的掣电铳,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一成?”彼得皱起眉头,显然有些不满意,“一成太低了,我公司的股东们不会同意。至少一成二,这是我的底线。”
“一成。”陈敬源寸步不让,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彼得先生,你要清楚,与我们合作,你们能得到的好处远不止这些。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都是欧洲贵族趋之若鹜的珍品。我们可以开辟一条专属航线,从浡泥直达巴达维亚,保证货物的供应稳定。而且,我们可以帮你们制衡西班牙人——你们在吕宋的对手。”
这话正中彼得的下怀。荷兰与西班牙在南洋争夺多年,互有胜负,若是能得到陈敬源的助力,无疑能占据上风。他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显然是在权衡利弊。
厅内的唐人理事们纷纷点头,张掌柜忍不住开口道:“彼得先生,我们理事长所言极是。一成关税,你们并不吃亏。我等的瓷器,在欧洲能卖出十倍的价钱,这点关税,不过是九牛一毛。”
彼得沉默了半晌,终于松了口:“好,一成关税就一成关税。但我有一个条件,贵方出售的掣电铳,质量必须与你们船队使用的一致,而且供应不能中断。”
“自然。”陈敬源颔首,
“我陈敬源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二字。只要你们遵守约定,不滋扰我明人商船与聚居地,我们的合作就能长久。”
“成交!”彼得站起身来,朝着陈敬源伸出手,“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陈敬源也站起身来,与他握了握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
“合作愉快的前提,是彼此尊重。若是你们敢背信弃义,昨日葡萄牙人的下场,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彼得的脸色微微一僵,随即干笑了几声:“陈先生说笑了,我们荷兰东印度公司,向来信守承诺。”
谈判结束,彼得带着手下悻悻离去。看着他们的背影,张翼冷哼一声:
“这帮红毛鬼,就是欺软怕硬!若不是公子你拿出实力震慑,他们岂会轻易松口?”
陈敬源笑了笑,转身看向众人:“诸位理事,今日之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一成关税,换来了航线的畅通与荷兰人的制衡,这笔买卖,不亏。”
众人纷纷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张掌柜感慨道:
“公子英明!这下咱们的商船,终于能在南洋安心往来了!”
李掌柜也附和道:“是啊!有了荷兰人的牵制,西班牙人也不敢轻易作乱。咱们的贸易网络,这下能真正铺开了!”
陈敬源望着窗外湛蓝的海面,心中思绪万千。今日的谈判,不过是他布局南洋的一步棋。他要的,不仅仅是贸易的繁荣,更是要在这片海域,为大明,为漂泊的唐人,打下一片安稳的基业。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广福会馆的琉璃瓦上,映得满院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