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残阳。
长街死寂。
只剩江无花和柳书生,还有一地凝固的暗红。
柳书生踱步上前,屈膝蹲下,目光落在她满身的伤口上:“伤得真重。”
江无花喉间一甜,刚想开口,又一口血沫涌了出来,溅在青石板上。
柳书生没再多言,从怀中摸出个莹白小玉瓶,倒出颗淡绿丹药,清苦的草木香瞬间漫开。
他指尖捏着丹药递到她唇边:“吃了。”
江无花抬眼,眸中满是警惕,没动。
“放心,不是毒药。”
柳书生语气平淡,“我若想杀你,不必绕这圈子。”
她沉默片刻,终是松了牙关。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窜入经脉,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渗骨的疼意淡了几分,汩汩的血也渐渐止住了。
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哑声问:“为何救我?”
柳书生静了片刻,才站起身:“因为你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儿。”
“为什么?”
“你死了,会有人不高兴。”
他垂眸,语气里掺了几分忌惮,“那人若动怒,倒霉的人里,会有我。”
修士修士,与天争,夺造化。
哪怕普通人,也会有因果缠身。
更何况逆天而行的修士了。
柳书生可清晰的记得第一次见到江无花的时候。
没有一丝因果缠身。
这意味她背后有一个想象不到的大恐怖。
江无花心头一震,她颤声问:“是我爹?”
柳书生没答,只转身朝街尾走:“跟我来。”
江无花咬着牙撑起身,腿软得像没了骨头,走一步晃三下。
柳书生步子不快,堪堪能让她跟上,黑袍下摆扫过地上的血渍,没留下半点痕迹。
招募处的木桌后,胖管事正耷拉着脑袋打盹。
柳书生屈指叩了叩桌面,胖管事一个激灵惊醒,瞥见他腰间的玉牌,瞬间矮了半截,弓着腰喊:“柳师叔!”
“给她办个杂役身份。”
柳书生言简意赅。
胖管事这才瞧见江无花满身血污,吓得脸色发白,嗫嚅道:“这……”
“办。”
柳书生的语气没带半分波澜,却透着久居上位的威压。
胖管事不敢再犟,忙翻出名册和空白玉牌:“姓名?”
“江无花。”
“修为?”
她茫然摇头:“不知道。”
胖管事偷瞄了眼柳书生,见他颔首,便提笔在名册上写下“签五年契约,月俸两块下品灵石,管吃住。”
江无花咬破指尖,在兽皮契约上按下血印。
胖管事将一块温热的杂役玉牌递过来,握在掌心,竟像揣着块暖玉。
“先去养伤,伤愈再当值。”
柳书生看她一眼,语气沉了几分,“记住,在天离宗,少说话,多做事,别惹麻烦。”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近乎耳语:“最要紧的是,别让人知道你修的功法。”
江无花猛地抬头。
柳书生对上她的目光,冷冷道∶“黑水集本就是天离宗的,你觉得我会不知道你做的事?况且……”
“那功法,本就是不该出现邪功。”
柳书生的眼神冷了下来,“它太烫手,你攥不住,只会害了自己。”
话音落,他转身便走,身影很快融进街角的暮色里,没了踪影。
江无花立在原地,掌心的玉牌温温的,像有脉搏在轻轻跳动。
胖管事喊来个少年,让他领江无花去西院。
少年头垂得极低,不敢看她,可她还是从他躲闪的眼里,看见了恐惧,还有一丝怜悯。
她不在乎,只是攥紧玉牌,一瘸一拐地跟着走。
西院很静,几排灰扑扑的平房,晾衣绳上挂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风一吹,晃悠悠的。
刘管事迎出来,瞥见她的模样,眉头当即皱成一团:“先去洗洗。”
浴房里只有一桶冷水,冰得刺骨。她褪下血衣,刚坐进去,伤口便传来钻心的疼,疼得她牙关打颤,却还是咬着牙,一点点搓掉身上的血污。
换上灰布杂役服,粗粝的布料蹭着未愈的伤口,疼得她直吸气。
她挪到刘管事指定的房间,推门而入——屋子小得可怜,一张铺着稻草的床,一张缺腿的桌,一把掉漆的椅。
稻草泛着霉味,混着尘土气,呛得她鼻尖发酸。
天黑透了,屋里没点灯,只有一缕月光从窗缝挤进来,在地上投出片惨白。
她摸出那枚玉牌,掌心的温度透过玉牌传到心口,竟奇异地安稳了几分。
柳书生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你死了,会有人不高兴”,那人是爹吗?
她想不明白,也懒得再想。
身子一歪躺倒在草床上,伤口还在疼,可疼着疼着,就麻了。
窗外虫鸣此起彼伏,一声接一声,搅得人心头发慌。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稻草里,土腥混着霉味扑面而来,不好闻,却让她莫名踏实。
不知何时,她睡着了。
梦里,她回到了长生铺子。
夕阳正斜,李长生蜷在院中的摇椅上,眯着眼晒太阳,像只慵懒的老猫。
她快步走过去,蹲在摇椅旁,轻轻喊:“爹。”
老头睁开眼,看她半晌,慢悠悠道:“回来了?”
“嗯。”
“吃饭没?”
“没。”
李长生叹口气,撑着椅子站起身,往灶房走:“等着,给你煮碗面。”
她坐在门槛上,望着他的背影,夕阳的光把他的影子照射的很长,长到好像能覆盖她的一辈子。
她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砸在门槛上,碎成一小滩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