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观的山门,隐在云雾深处。
白玉石阶蜿蜒向上,仿佛真要通往天际。
平日里,这里仙鹤盘旋,灵光隐隐,是凡俗传说里可望不可即的仙境。
今日,仙境的气氛却有些凝滞。
以流云观主玄素真人为首,数十名内门长老、核心弟子,身着最为庄重的法衣,垂首恭立在最大的接引平台上。
玄素真人面皮白净,三缕长须,此刻眼观鼻,鼻观心,看似平静,拢在袖中的手指却微微蜷紧。
三名外门弟子折损本是小事,只是不知道怎么传到天衍宗耳朵里了,实属无奈。
只盼上宗来人某个大能的后辈前来镀金的。
天际,云层忽然被无形之力排开。
五道流光,裹挟着远超流云观任何人的灵压,如同陨星坠落,瞬息间便已停在接引平台上方。
光芒敛去,现出五道身影。
三男两女。
皆着天衍宗特有的月白云纹道袍,料子流淌着淡淡辉光。
他们容貌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喜无悲。
那平静之下,是深入骨髓的傲,压得平台上的流云观众人几乎抬不起头。
为首是一名男子,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只是嘴唇抿得有些薄。
他目光淡淡扫过下方躬身的人群。
“天衍宗,沈清玄。”
他开口,声音清越,却没什么温度,“奉宗门之令,前来查勘弟子陨落一事。”
玄素真人连忙上前一步,深深躬身:“流云观玄素,携门下弟子,恭迎上宗仙使。”
他身后众人齐刷刷跟着行礼,头垂得更低。
沈清玄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带着身后四人,缓缓落在平台上。
“此地灵气,倒是稀薄得可以。”
五人中,一名面容娇俏的女子轻轻蹙眉,她名唤柳芸儿。
另一名身材高壮,背负一柄阔剑的男子,名为雷昊,他粗声粗气地接口:
“下界嘛,不都这样?能将就就将就吧。”
他目光扫过流云观众人,在那几个容貌姣好的女弟子身上略微停顿,嘴角扯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
玄素真人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是一紧,更加小心翼翼:
“陋地粗鄙,委屈诸位上使了。还请移步观内奉茶,容玄素详细禀报。”
闻言,沈清玄微微颔首。
流云观主殿,比之外面的接引平台更是奢华。
穹顶镶嵌夜明珠,地面铺着温灵玉,袅袅檀香从青铜兽炉中升起。
然而这在下宗看来已是极致的排场,落在五位天衍宗弟子眼中,却引不起丝毫波澜。
柳芸儿甚至用指尖掩了掩鼻,似乎觉得那檀香气味过于俗艳。
“事情经过,玉碟中已具陈。”
沈清玄开门见山,语气平淡,
“我等此次下来,一为查明弟子死因,二来,也是顺便巡查一番此域气运更迭。你等只需配合即可。”
“是是是,一切但凭上使吩咐。”
玄素真人连连应声,亲自奉上灵茶。
那茶叶是流云观珍藏数百年的云雾灵根,一年也产不了几两。
沈清玄看都没看那茶杯。
他身后一名气质冷艳,名为冷凝霜的女子,倒是端起来,用杯盖轻轻撇了撇浮沫,只沾了沾唇便放下,眉头皱了一下。
“玄玑长老提及,此事或与凡俗王朝更替,气运动荡有关。”
沈清玄继续道,“新朝……是叫‘启安’?”
“回仙使,正是。”
玄素真人忙道,“那凡俗王朝一年前更替,新帝登基,年号启安。据下宗观察,其气运确有勃发之势,但也仅限于凡俗范畴,按说不该……”
沈清玄抬手,打断了他:“凡俗之事,自有其定数。我天衍宗还不至于插手蝼蚁争食。”
他语气里的漠然,让玄素真人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
殿内一时沉默。
一直没开口的第五人,是一名看起来年纪最轻,眼神却最为灵动的少年,名叫赵霖。
他笑嘻嘻地左右看看,目光在殿内那些华而不实的装饰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玄素真人身上。
“玄素观主,你们这下宗,日子过得倒也清闲。”
赵霖语气随意,像是在拉家常,
“不像我们在上宗,竞争激烈,压力大得很。就说前段时间宗门晋升大会吧,苏师妹为了冲击瓶颈,强行运功,结果伤了气血本源,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真是让人心疼。”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玄素真人却是心头猛地一跳。
他执掌流云观数百年,能在下宗坐稳这个位置,靠的就是察言观色和揣摩上意。
天衍宗内门的弟子?
伤了气血本源?
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上宗弟子修炼所需资源,岂是下宗能够想象?
他们若缺了什么,自有宗门供给。
何须在一个下宗观主面前,特意提及一个内门弟子的伤势?
除非……
他们需要的,不是寻常资源。
是想借流云观之手,收集一些……
上宗不便亲自出手,或者不屑于亲自出手的东西。
什么东西能快速补充气血本源?
尤其是对高阶修士而言?
他明白了。
这三名外门弟子陨落是引子,巡查气运是借口。
这五位上使此行,真正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此事。
他沉默半晌,装做什么都不懂,继续道:“苏仙子……玉体违和,实乃憾事。不知……不知下宗,能否有幸,为仙子略尽……绵薄之力?”
赵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像是很满意他的“悟性”。
“玄素观主有心了。苏师妹嘛,也没什么大碍,就是需要些的气血,温养一番。这下界虽灵气稀薄,但生灵繁衍倒还旺盛,想必……不难寻吧?”
他垂下头,声音恭敬:“下宗……明白。定当……尽力为仙子筹措。”
沈清玄这才似乎满意了,淡淡嗯了一声。
“如此甚好。此事,便交由你流云观办理。要快,要干净。”
“是”
“至于那三名弟子陨落之事,”
沈清玄话题转回,“你派个熟悉情况的人,随我们走一趟现场。”
“是,仙使。”
玄素真人恭敬地应着。
五位天衍宗弟子不再多言,转身向殿外走去。
自始至终,他们未曾将流云观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人们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在凡人眼中,他们是仙师。
在流云观眼中,他们是上宗。
而在他们自己眼中,流云观与凡俗,或许并无本质区别。
都是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