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坞的火光,映红了半边江水。
喊杀声并未持续太久,慕容家提供的布防图精准得像长了眼睛,齐天盟的人从水路和阴影里钻出,砍瓜切菜。
漕帮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打手,在有心算无心的突袭下,溃不成军。
接下来的几个月,齐天盟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有了黑水坞缴获的银钱兵甲,有了慕容家若隐若现的情报支持和物资渠道,齐天盟这把原本只能在暗处捅人的匕首,骤然变成了可以攻城略地的砍刀。
江北沿岸数个大小坞口、漕帮分舵,在或明或暗的配合下,接连易主。
漕帮震怒,总舵连发十二道血色令牌,誓要将齐天盟碎尸万段。
江北一带,风声鹤唳,江湖格局剧震。
齐天盟的名头,如野火燎原,真正在江北“如日中天”起来。
投奔者络绎不绝,破败的村落,隐秘的山谷,挂起了歪歪扭扭的“齐天”二字旗。
风吹起江无花额前的碎发,露出那道狰狞的疤痕。
她不再是那个躲在破庙里舔舐伤口的小丫头了,她是数万人马的盟主,是江北地面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齐天”。
据点从一个猎户木屋,换成了一个被攻占的小型废弃土堡。
议事的地方,终于有了张像样的桌子,虽然依旧斑驳。
江无花坐在上首,听着下面几个新提拔起来的头目汇报各方情况,缴获多少,新投多少人,地盘扩大几何。
她的手指敲击着桌面,节奏比以往快了些。
身上换上了不知从哪个坞口缴获的、稍合身的劲装,虽然料子普通,却也有了点一方首领的模样。
周镖师的咳嗽声打断了汇报。
他脸色更差了,这三年的颠沛和劳心,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元气。
他看着江无花,浑浊的眼里带着一丝忧虑。
“盟主,”
他声音沙哑,“势头是好,但树大招风。咱们现在,缺真正能镇场子的高手。满打满算,玄阶的,加上刚投过来的那个漕帮叛徒,也就三个,还都是初阶。
您……也还在黄阶巅峰卡着。慕容家能护我们一时,护不了一世。朝廷和漕帮,不是傻子,一旦他们缓过劲来,或者慕容家……”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齐天盟的壮大,太快,太虚,像吹起来的气球,外表光鲜,内里空空,一根针就能扎破。
真正支撑他们走到现在的,除了那股狠劲和慕容家的暗中扶持,更多的是因为北边朝廷被二皇子牵扯了大部分精力,漕帮内部也非铁板一块。
一旦这些条件改变,灭顶之灾顷刻即至。
江无花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她当然知道周镖师说的在理。
每次行动,面对漕帮真正的高手,她都感到吃力,全靠父亲那把出其不意的匕首和以命搏命的打法才险象环生。
高端战力的缺失,是齐天盟眼下最致命的软肋。
但势头正好,缴获颇丰,地盘扩张,投靠者众……
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像温热的酒,喝下去容易让人发热,头脑发胀。
她挥了挥手,打断了周镖师:
“镖头的担心,我明白。高手的事,我会想办法。慕容家那边……既然是合作,他们总得拿出点诚意。眼下,先把吃到嘴里的地盘消化好,整顿人手,加紧操练。”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以前没有的、近乎独断的自信。
她开始习惯发号施令,习惯下面的人唯唯诺诺。
她看到了力量,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可能,却有些忽略了这力量下面的虚空。
……
李长生今天没去湖边。
他搬了那把破椅子坐在门口,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目光却没什么焦点。
默笙在屋里擦拭着柜台,动作轻柔。
李长生眉头微微皱起,不是身体上的不适,而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应。
活了太久,他对某些东西的感知,早已超越了常理。
他看不到江北的具体情形,但他能感觉到,那条连着他和某个死丫头的线,骤然绷紧了些。
线上传递过来的气息,不再是单纯的挣扎、仇恨和求生欲,而是混杂进了一种……
灼热、膨胀、甚至有些虚浮的东西。
像火苗骤然遇到了风,窜得老高,却也因此摇曳不定,随时可能熄灭。
“啧。”
李长生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啧,像是牙疼。
默笙停下手中的活,疑惑地看向他。
李长生没解释,只是仰头看了看天。
天色湛蓝,几缕薄云飘过,是个好天气。
但他却觉得,好像有风雨欲来的闷感。
“人心啊……”
他极低地嘟囔了一句,像是叹息,又像是嘲讽,“喂不饱的时候想吃饱,吃饱了……就想当人上人了。”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感觉。
那时候,他或许也曾膨胀过,然后……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时间太久,具体记不清了,只留下一种本能的警惕和厌倦。
那死丫头,路走岔了还不自知。
慕容家?
那是能吃人的世家,他们的糖饵,是裹着砒霜的。
漕帮和朝廷的压制暂时缓解,不是因为她齐天盟有多厉害,只是因为她恰好成了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枚用来搅局、吸引火力的弃子。
真正的杀机,往往不在明处。
他站起身,踱回屋里,看着货架上那些蒙尘的玩意儿。
系统空间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堆成了山,有没有能帮那死丫头稳住心神、看清局面的?
他意识沉入那片混沌……
翻了半天,除了些万年用不上的“垃圾”,就是那个依旧静静躺着的【自在真魔体】光团。
这玩意儿给了她,怕是膨胀得更快,死得更早。
算了。
李长生退出系统空间,重新瘫回椅子里,闭上眼睛。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牛马。
何况还是个不省心的讨债鬼。
他能感觉到那根线越绷越紧,传递过来的膨胀感越来越清晰。
但他什么也没做。
就像他很多年前选择钓鱼看戏一样,这次,他依然选择看着。
只是不知道这次,那丫头能不能在气球吹爆之前,自己先戳个洞,把气放掉。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