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灌进喉咙,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秦山,秦将军,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那点浑浊的饮水带来的湿润早已被戈壁的酷烈蒸发殆尽。
每吸一口气,肺叶都像被粗糙的沙石摩擦着,火辣辣地疼。
他回头望去,身后是稀稀拉拉、互相搀扶着的残兵。
不足五十人。
都是他带出来的。
每个人脸上都刻着疲惫、伤痛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
他们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穿越了死亡地带,但前路……前路似乎同样漆黑。
烽火堡丢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秦山的心。
那座小小的、在军事地图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土堡,是他和手下弟兄们守了五年的家。
如今,只剩残垣断壁和弟兄们冰冷的尸体。
戎狄的骑兵来得太快,太猛。
他们像早就嗅到血腥味的饿狼,精准地扑向防御最薄弱的一环。
求援的信使派出去三波,石沉大海。
苦守,等待,直到箭尽粮绝,直到最后一道壕沟被敌人的马蹄踏平。
败了。
一败涂地。
但比失败更让秦山感到刺骨寒冷的,是背后那来自朝堂的无形的冰刀。
冷谦。兵部侍郎冷谦。
秦山的脑海里闪过那个面容刚正的中年官员。
冷大人是朝中极少数的、还真心为边军着想、敢于直言的官员之一。
也是……二皇子一系的中坚力量。
秦山自己,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一个边陲之地的游击将军,但他敬佩冷谦的为人,也隐约认同二皇子殿下早年提出的“整饬武备、稳固边防”的主张。
这些年,冷大人力排众议,为边军争取粮饷、更换老旧军械,虽然过程艰难,总归是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了一点。
可如今,冷谦倒了。
“勾结边将,克扣军粮,暗通敌国”。
好大一顶帽子!
好狠毒的手段!
秦山几乎能想象到,那张尚书一党是如何罗织罪名,如何构陷忠良。
冷谦一倒,他这条线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他这次求援无门,背后难道没有张尚书他们的影子?
是不是早就盼着他死在这戈壁滩上,正好死无对证,坐实了“通敌”的罪名?
想到这里,秦山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他死死咽了下去。
愤怒和无力感交织着,几乎要将他撕裂。
这虞国的朝堂,早就烂透了!
龙椅上那位,沉迷丹药长生,恨不得与天地同寿,眼里哪还有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几位皇子,一个个虎视眈眈,盯着那张宝座,拉帮结派,党同伐异。
二皇子,算是其中还有些抱负和才干的,早年也曾想励精图治,可惜性子急了点,手段不够狠辣,如今被冷谦一案牵连,怕是自身难保。
四皇子,母族势大,与张尚书之流勾连甚深,最是阴狠狡诈,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冷谦倒台,他怕是最大的受益者。
七皇子,看似礼佛诵经,与世无争,实则韬光养晦,暗中结交了不少江湖奇人异士和清流文官,心思深沉,难以捉摸。
还有其他几位,要么年纪尚小,要么庸碌无能,在这场夺嫡大战中,不过是陪衬或棋子。
每一位皇子身后,都站着一群嗅着权力味道的鬣狗。
他们不在乎边关将士的死活,不在乎戎狄的铁蹄,不在乎百姓的饥寒。
他们在乎的,只是如何在这场权力的盛宴中分到最大的一块肉,如何将对手踩在脚下。
而像他秦山,像冷谦,像千千万万浴血奋战的边军,都只是这盘棋上的棋子,用完了,就可以随手丢弃,甚至成为替罪羊。
“将军……”
亲兵的声音将他从痛苦的思绪中拉回,“前面……好像有烟!”
秦山精神一振,极目远眺。
果然,在地平线的尽头,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炊烟升起。
有关卡!
有虞军的据点!
绝处逢生的希望,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在他和残存的士兵眼中点燃。
队伍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然而,越靠近那处据点,秦山的心却越沉。
那据点……太安静了。
按理说,边境据点,即便再小,也该有哨兵,有旗帜。
不对劲。
他示意队伍停下,派出两个机警的斥候前去查探。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风呼呼地刮着,卷起沙尘,迷得人睁不开眼。
终于,斥候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
“将军……空了!据点里一个人都没有!灶是冷的……但……但里面有打斗的痕迹!还有……血迹!”
秦山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带着人冲进据点。
不大的土围子里,一片狼藉。
营房被翻得乱七八糟,灶台冰冷,水缸破裂。
地上,墙壁上,有着已经发黑发褐的血迹。
旗帜被撕碎,扔在地上。
这里显然经历过一场战斗,然后被废弃了。
是谁干的?
戎狄?
还是……自己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冰锥一样刺进秦山的脑海:杀人灭口!
张尚书那些人,不仅要他败,要他死,还要彻底抹掉他存在的痕迹,让他和这支残军,彻底成为“通敌叛国”的铁证!
这个据点的人,恐怕就是因为可能接应他们,而被“清理”了!
“噗——”
一口压抑了太久的鲜血,终于从秦山口中喷涌而出,溅在黄沙地上,触目惊心。
“将军!”
“将军!”
亲兵们惊呼着围上来。
秦山推开他们,用战刀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
他望着东南方向,那是京城,是他曾经效忠的朝廷所在的方向。
此刻,那方向在他眼中,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冰冷。
没有援军,没有补给,没有退路。
甚至,连证明清白的机会都没有。
朝堂之上,无人会听一个“败军之将”、“通敌叛将”的辩解。
等待他和这群誓死追随他的弟兄的,只有屈辱的死亡,甚至累及家人。
绝望,像这戈壁的夜色一样,彻底吞噬了他。
他缓缓闭上眼睛,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弟兄们粗重而绝望的喘息。
完了。
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