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下来的时候,冷云舒正坐在那张宽大得过分的龙椅上,听陈文汇报各地送上来的奏章。
椅子是新的,据说是陈文着人赶制的,比前朝那把更大,更沉。
坐着并不舒服,后背空落落的,硌得慌。
殿内烧着地龙,不算冷,但他手指尖依旧冰凉。
陈文的声音平稳,一条条念着:
某地雪灾压垮民房,请求赈济。
某处驻军哗变,已被镇压,首恶悬首。
江南盐税改制遇阻,几个当地大族阳奉阴违……
每一件事,都沉甸甸地压下来。这江山,像一个刚从重病中缓过一口气的病人,千疮百孔,稍微一点风寒就能要了命。
“……南宫家覆灭后,其名下田产、商铺、库藏金银已初步清点完毕,数目……颇为惊人。”
陈文合上一本册子,语气没什么起伏,“如何处置,还请陛下示下。”
冷云舒看着殿门外飘落的雪花,那些雪花被风吹着,打着旋,落在汉白玉的台阶上,积起薄薄一层白。
“按之前定的规矩办。”
他开口,声音有些哑,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田,优先分给原南宫家的佃户和当地无地流民。商铺,官营或拍卖,所得银钱并入国库。金银……留三成备用,其余,充入赈灾款项。”
陈文微微颔首,提笔记下。
这决定不算出奇,符合新朝一贯的调子。
但他注意到,年轻的皇帝没有问具体数目,没有流露出丝毫对那笔巨大财富的兴趣,只是盯着门外的雪。
“陛下,还有一事。”
陈文放下笔,“无欲求那边,递来了正式归顺的条款,比之前谈的……更退让了一步。他们愿意交出全部核心人员名册和九成以上财产,只求保留一个监察江湖的虚职。”
冷云舒终于将目光从殿外收回,看向陈文。
“你怎么看?”
“可用,但需提防。”
陈文言简意赅,“其根系太深,骤然铲除,恐生变乱。徐徐图之,以规矩束缚,或能化害为利。”
“那就按你说的办。”
冷云舒没什么犹豫,“规矩,你来定。盯紧点。”
“是。”
陈文退下后,殿内只剩下冷云舒一人。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疲惫像潮水般涌上来。
这些决断,看似干脆,每一件都在消耗他的心气。
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泛黄的典籍,里面记载的明君贤臣,似乎总能在谈笑间安定天下。
轮到自己,却只觉得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踩在看不见的荆棘上。
一个内侍轻手轻脚进来,添了炭火,又悄无声息退下。
冷云舒睁开眼,看着跳跃的火焰。这皇宫,这龙椅,把他和外面那个真实的世界隔开了。
他需要听到更直接的声音。
“传乌力罕。”
他吩咐道。
乌力罕来得很快,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
他依旧穿着皮袄,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显得格格不入。
“陛下。”
他行了个礼,声音粗粝。
“外面怎么样?”
冷云舒问,没绕圈子,“真话。”
乌力罕咧嘴,露出焦黄的牙:
“不怎么样。雪太大,好多地方路断了,赈灾的粮食运不进去。还有以前那些当官的,表面上老实,背地里骂娘,说咱们是泥腿子当家,瞎胡闹。”
他说得直白,甚至有些难听。
但冷云舒需要这个。
“盯着他们。
”冷云舒说,“该杀的,不用报我。闹事的,直接抓。”
“明白。”
乌力罕点头,随即又皱眉,“就是……弟兄们有点闲得慌。仗打完了,整天巡街、抓人,没劲。”
冷云舒沉默了一下。
他知道这些最早跟着江无花杀出来的人,习惯了刀头舔血,骤然被规矩束缚,难免躁动。
“不会一直闲下去。”
他看着乌力罕,“规矩立好了,仗有的打。外面的仗打完,还有里面的仗。”
乌力罕似懂非懂,但听到“有的打”,眼睛亮了一下。
“成,听陛下的!”
乌力罕走后,冷云舒独自坐了很久。
雪还在下,殿内炭火噼啪。
这把椅子,不是那么好坐的。
……
江无花站在皇宫最高的角楼上,看着下面被白雪覆盖的层层殿宇。
风吹起她的头发,带着雪沫,打在脸上,冰凉。
她不喜欢待在这些宫殿里。
太闷,太多规矩,太多看不见的眼睛。
还是草原好,天地开阔,策马狂奔,不用担心踩到哪条看不见的线。
冷云舒登基那天,她露了个面,站在他身边,什么也没说。
底下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人,看到她,都老实了。
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是确保冷云舒能真正坐稳,至少,在她离开之前。
陈文找到她时,她正打算出去走走。
“盟主。”
陈文依旧用旧称呼,“无欲求的事,陛下准了。”
“嗯。”
江无花不意外。
陈文做事,她放心。
“还有……南宫家的事,可能没那么简单了结。”
陈文语气略显凝重,“我们查到,南宫家祖上,似乎出过‘山上’的人。虽然年代久远,但难保没有牵扯。”
江无花眉头微蹙。
“山上的人,会在意凡俗一个家族的存亡?”
“寻常不会。”
陈文摇头,“但南宫家积累的财富,有些东西……可能入了他们的眼。或者,只是某些人借题发挥的由头。”
“兵来将挡。”
江无花没什么兴趣深究,“你们处理就行。”
陈文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盟主之后,有何打算?”
江无花望向远处,目光似乎要穿透这漫天风雪,看到更远的地方。
“不知道。或许,去找找那座‘山’。”
陈文沉默了。
他知道“山上”意味着什么。
“小心。”
他最终只说了这两个字。
江无花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走下角楼。
她的脚步很轻,落在积雪上,几乎听不见声音。
陈文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宫墙的拐角。
他知道,这京城,这皇宫,留不住她。
她就像这冬天的风,注定要吹向更辽阔的天地。
雪,覆盖了旧日的血迹,也掩盖了新生的艰难。
……
(快进修仙篇了,这几章过度,所以看着有点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