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花再见到燕十三,是三个月前。
草色刚染上一点薄黄,风里带着刀刃般的预兆。
她刚把东部最后几个摇摆不定的部落用刀子和规矩敲打服帖,矛头指向北方。
那片金色毡房连绵如云的地方——金帐王庭。
燕十三就站在她临时军帐的门口。
他穿着戎狄贵族的锦袍,腰缠玉带,脸上没了往日那种落拓江湖气。
“你来了。”
江无花说。
她不意外。
好像早就知道,走到这里,必然会碰到他。
燕十三笑了笑,弧度很浅,像水面微澜。
“混口饭吃。”
他语气轻松,眼神却重若千钧。
“王庭的酒,比中原的烈,肉也更糙,就是规矩……差不多烂。”
他扔过来一个厚实的羊皮卷。
江无花接过,入手沉甸甸的。
展开,是金帐王庭的兵力布防图,岗哨轮换时间,几位实权王爷的势力范围,甚至包括大汗近卫的习惯和弱点。
另一卷是密密麻麻的花名册,谁和谁有旧怨,谁贪财,谁怕死,记录得清清楚楚。
“早知道有这天。”
燕十三看着帐外昏黄的天光,“从你宰了灰狼部落那个铁赫开始,我就知道,你迟早会走到这里。草原太小,容不下两种活法。”
江无花卷起羊皮卷,手指用力,骨节微微发白。
“为什么?”
燕十三沉默了一下,走到帐边,望着北方那片暮色中更显巍峨的营帐轮廓。
“我见过王庭的‘那达慕’,勇士摔跤,胜者能得到最美的姑娘和最多的牛羊。”
“我也见过他们冬天把冻僵的奴隶直接丢出去喂狼,因为节省口粮。”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大汗前几天喝醉了,用金刀割开一个侍女的喉咙,只因为她倒酒时手抖了一下。他说,贱民的命,不如他杯中的酒值钱。”
他转回头,看着江无花:“你这套‘人就是人’的糙理,在这里,是异端。可我觉得……这异端,比他们那套‘天生贵贱’听着顺耳点。”
江无花没说话。
她把羊皮卷揣进怀里。
“小心点,”
燕十三在她转身时又说,“他们不是乌合之众。王庭的铁骑,是真的会吃人。”
“我知道。”
江无花撩开帐帘,夜风灌进来,“我也不是来讲道理的。”
那一夜,金帐王庭的灯火比往常更亮,像是在燃烧最后的热度。
狂欢的喧嚣从中心大帐弥漫开来,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声响。
女罗刹这个名字,是在后半夜,如同瘟疫般在王庭营地里炸开的。
起初是外围巡逻队整队整队地消失,连声惨叫都没留下。
然后是几位王爷的营帐接连起火,混乱中,有人看到一道鬼魅般的影子,握着一把匕首,刀刃划过喉咙,带起一溜血花,轻得像割断草茎。
凭借燕十三给的图纸,她像熟悉自家后院一样穿梭在庞大的营地里。
避开主力,专挑节点下手。
掌兵的万夫长死在睡梦里,喉咙被精准切开。
负责调度粮草的官员死在去茅房的路上,心口插着那把匕首。
试图组织抵抗的将军,刚冲出营帐,就被黑暗中射来的弩箭钉死在旗杆上。
恐慌像浓稠的墨汁,迅速渗透每个角落。
人们互相推搡,践踏,马匹受惊嘶鸣,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扭曲恐惧的脸。
他们看不见敌人,只看到身边的人不断倒下,死亡以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降临。
有人喊:“是女罗刹!草原的女魔头来了!”
这称呼以前带着轻蔑和诅咒,此刻只剩下战栗。
江无花的目标明确——中心那座最大的金色王帐。
她踏过满地狼藉和温热的尸体,匕首在指尖翻转,滴血不沾。
王帐的近卫发现了她,嚎叫着冲上来。
他们是草原最精锐的战士,身高体壮,挥舞着弯刀。
江无花没有躲。
她迎上去,匕首划出短促的弧线。弯刀砍在她身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却连道白痕都没留下。
她的匕首却轻易地刺穿皮甲,割开喉咙,切断手筋。
她像一道无形的风,吹到哪里,哪里就倒下一片。
自在真魔体。
李长生给的东西,此刻成了战场上最不讲理的存在。
她冲进王帐。
金碧辉煌的帐内,肥胖的大汗被几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护在身后,脸色惨白,手里的金杯掉在地上,酒液泼湿了华贵的地毯。
“护驾!护驾!”
侍卫长嘶吼着,声音发抖。
江无花看了他们一眼,目光最终落在大汗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仇恨,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平静,对一切了如指掌的平静。
她动了。
侍卫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喉咙一凉,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汗看着瞬间倒下的侍卫,看着那个一步步走近的女人,看着她手里那把滴血不沾的匕首,裤裆里一阵湿热。
他想求饶,想许诺金山银山,想用最美的女人交换,可喉咙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
江无花没有听他废话。
匕首递出,穿透那颗被酒色掏空的心脏。
她抽出匕首,在大汗华丽的袍子上擦了擦,转身走出王帐。
外面,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厮杀的声浪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
幸存的王庭贵族和士兵们看着她走出来,看着她平静地扫视一片狼藉的营地,看着她手里的匕首。
没人敢动。
女罗刹之名,在这一夜,用金帐王庭的尸山血海,烙进了每一个幸存者的骨髓里。
也随着逃出去的溃兵和商旅,像风一样刮遍草原,刮进大虞的朝堂,带着血腥。
天亮时,金帐王庭名存实亡。
江无花站在曾经的大汗金帐前,看着初升的太阳照亮这片染血的土地。
燕十三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换回了那身青布长衫,好像昨夜那个锦衣玉食的贵族只是一场幻梦。
“接下来去哪?”
她问。
燕十三望着南方,大虞的方向。
“该去南方看看了。”
江无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笑了笑,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