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
虞铧没穿龙袍,只着了身常服,坐在宽大的书案后。
对面坐着慕容家的那位文士,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青衫,气度沉静。
“陛下,张首辅受此惊吓,慕容家上下,甚为忧心。”
文士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冷云舒此人,桀骜难驯,留之,恐生后患。”
虞铧手指敲着紫檀木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当然知道留不得。
登基大典上那一出,冷云舒必须死。
不只是给慕容家交代,更是给满朝文武,给天下人看——这龙椅,不容挑衅。
“冷云舒,殿前失仪,持械行凶,罪大恶极,三日后,与一干死囚,一同问斩。以正国法。”
虞铧开口,声音决断。
他手指敲了敲桌面,“连同天牢里其他几个罪大恶极的死囚,一并处置。”
文士脸上没什么波动,只是微微颔首:“陛下圣裁。”
冷云舒在登基大典上那一出,触及了虞铧的底线,也打了慕容家的脸。
这条命,保不住了。
用一个无关紧要的武夫,换新皇对慕容家支持的明确表态,这买卖,慕容家不亏。
片刻后,文士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新朝初立,正需雷霆手段,以正视听。大赦天下,乃怀柔之策,可暂缓。”
虞铧嘴角扯动了一下,没说话。
大赦天下?
他登基以来,想的从来不是怀柔,是立威。
用血立威。
皇室的威严,必须立起来。
冷云舒的人头,就是最好祭旗之物。
大虞历代皇帝登基都大赦,只有他虞铧,上来就先砍一批脑袋。
独一份?
他要的就是这独一份。
仁德?
那玩意儿能坐稳江山吗?
他需要立威,皇室的威严,必须立起来。
他知道外面会这么说,但是他不在乎。
“还有一事,”
虞铧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文士,
“北疆战事虽暂歇,但流民遍地,饿殍千里,军心亦需安抚。国库……想必慕容先生也清楚。朕,需要五百万两。赈灾,发饷。”
文士抬起眼,迎上虞铧的视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陛下,五百万两……不是小数目。慕容家虽有些家底,但骤然拿出如此巨款,也需时间筹措,且……”
“直说条件。”
虞铧打断他,懒得绕圈子。
跟这些世家大族打交道,利益才是根本。
文士笑了笑,不再掩饰:
“陛下快人快语。既如此,慕容家便直言了。北边,被戎狄占去的那十六州……还请陛下,五十年内,暂缓收回。”
虞铧瞳孔微缩。
五十载不收复失地!
这等于默认了戎狄对那片土地的统治,形同割地!
这意味着默认戎狄对北方大片领土的占领,意味着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归家无望。
文士仿佛没看到他脸色的变化,继续平静地说道:
“戎狄擅牧马,缺茶铁盐丝。这五十年,慕容家需要一条安稳的商路,与北边……做些生意。互通有无。”
做生意?
虞铧心里冷笑。
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慕容家想垄断对戎狄的贸易,从中获取巨额利润。
用大虞的国土,换他慕容家的钱袋子。
御书房里一时寂静。
熏香袅袅,盘旋上升。
虞铧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北边十六州,如今就是个烂摊子,戎狄骑兵来去如风,真要打,不知要填进去多少钱粮人命。
反正现在也收不回来,空有个名头罢了。
不如先让慕容家去和戎狄折腾,用这五百万两稳住基本盘,坐稳皇位再说。
用一块暂时摸不着的画饼,换实实在在的银子……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可。”
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文士脸上笑容加深,躬身:“陛下英明。银子,十日内,首批一百万两即可送达。”
一笔交易,就在这轻描淡写间达成。
用北方十六州五十年的归属权,换了五百万两银子。
至于那十六州上的百姓是死是活,没人在意。
……
京城街角,“醉春风”酒肆外。
默笙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人,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醉春风不适合她?
她只是想买壶酒给恩公而已。
她抿了抿嘴,没打算搭理,攥紧了手里的碎金,转身就要走。
刚迈出一步,就撞上从外面回来的江无花。
江无花手里拿着刚买的两个还冒着热气的肉饼。
她一眼就看到了酒肆里坐着的燕十三,以及站在柜台前、有些无措的默笙。
江无花心头一跳。
他怎么也在京城?
她下意识地侧了侧身,用自己挡住了默笙,目光与燕十三短暂接触了一瞬。
燕十三也看到了她,眼神里掠过一丝打量和疑惑。
这女子……似乎有些眼熟。
但他确定自己不认识。
江无花迅速移开视线,拉起默笙的手,低声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她没有选择相认。
燕十三是江湖人,身上麻烦不断。
默笙心思单纯,就像一张白纸,她不希望这纸上沾染任何江湖的腥风血雨。
默笙被江无花拉着,踉跄了一下,回头又看了一眼酒肆里的燕十三。
燕十三正端起酒杯,目光却还若有所思地落在江无花的背影上。
……
江无花拉着默笙,走得很快,直到拐过两个街角,才放缓脚步。
她把包好的酒和肉饼塞给默笙,语气平常:“以后别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默笙抱着东西,抬头看了看江无花紧绷的下颌线,轻轻点了点头。
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她相信江无花。
两人回到客栈,关上房门。
江无花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街道,目光深沉。
……
燕十三放下酒杯,指尖摩挲着杯壁。
“奇怪……”
这女子……
身形似乎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但气息和容貌他完全没印象。
而且,很强。
强得很可怕。
那女子很明显认识的,但不想与他相认。
他摇了摇头,嗤笑一声,觉得自己大概是酒喝多了,有点胡思乱想。
江湖路远,各有各的缘法,不必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