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一行人刚跨出门槛,便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
只见对面的状元楼里,呼啦啦冲下来一大群人。世家公子、落魄书生、甚至还有几个看着就像是凑热闹的富商,一个个眼神热切,像是要把顾长安生吞活剥了似的。
“顾公子!在下乃是……”
“顾解元!能否赏脸去喝一杯?”
就在众人即将围上来的瞬间,一阵整齐划一的甲胄碰撞声,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哗。
“太子殿下驾到——!闲人回避!”
这一嗓子,比什么都管用。原本拥挤的人群瞬间如潮水般退去,跪倒在道路两旁,连头都不敢抬。
一辆明黄色的马车,在禁军的护卫下,缓缓停在了国子监门口。
车帘掀开,太子李恒一身常服,却难掩潢贵胄之气。
“顾先生,孤听闻你在国子监舌战群儒,连严夫子都对你赞不绝口。孤在东宫坐不住了,特来沾沾这文气。”
这话说的,给足了面子。
周围跪着的百姓和学子们,心里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太子亲自来接?这是何等的殊荣!这顾长安,真的一步登天了!
顾长安看着这位笑面虎太子,心中轻叹。
他在朱雀门可以拒,那是刚进城,那是借着路途劳顿。
他在书院可以拒,那是借着闭关的名义。
但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太子亲自堵门。若是再拒,那就是给脸不要脸,是恃才傲物,是把整个东宫的脸面往地上踩。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殿下折煞草民了。”
顾长安拱手行礼,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期待。
“草民不过是来送礼的,哪有什么文气。倒是殿下亲自前来,让草民受宠若惊。”
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问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问题。
“那个……殿下,东宫的厨子,手艺如何?”
李恒一愣,显然没跟上这跳跃的思路。
“比起樊楼的烤鸭,如何?”顾长安一脸认真地补充道。
李恒反应过来,忍不住失笑,眼底的阴霾散去了一些。
这人,果然是个狂生,也是个俗人。俗人好啊,俗人有弱点,好掌控。
“孤宫里的御厨,乃是尚食局最好的。樊楼虽好,却也少了许多宫廷秘制。”李恒笑道,“先生若是不嫌弃,孤这就带先生去尝尝?”
“那敢情好。”顾长安立刻顺坡下驴,“草民这就跟殿下走。正好,刚才费了半天口舌,饿了。”
见顾长安答应得如此痛快,李恒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正要转身,身后的柳白忽然上前一步,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殿下,那位穿粉裙的,便是李若曦。此女在江南格物一道上造诣极深,连墨尘都败在她手下。臣以为……可见一见。”
李恒闻言,目光越过顾长安,落在了他身后的三个少女身上。
这一看,他的眼神微微一亮。
李若曦清丽脱俗,如空谷幽兰;周芷英气勃勃,如将门虎女。
但最让他目光停留的,却是那个穿着绿衫、抱着剑、一脸无所谓的沈萧渔。
那种野性、鲜活、充满了江湖草莽气息的美,是他在深宫大院里那些规规矩矩的嫔妃身上从未见过的。像是一匹未被驯服的烈马,让人忍不住想要……骑上去,征服她。
“咳。”
李恒轻咳一声,收回了那稍显放肆的目光,恢复了端方君子的模样。
“柳白说得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他看着顾长安,笑道。
“既然是顾先生的同伴,那便一同去吧。孤记得,那是周老山长的孙女吧?周家满门忠烈,孤也该见见。”
……
东宫,崇文殿。
丝竹声声,舞姬翩翩。
虽是临时起意的宴席,但这排场却一点不小。金盘玉盏,珍馐美味流水般地端上来。
顾长安坐在左首,李若曦等人依次排开。柳白作为陪客,坐在对面。
太子李恒居中而坐,时不时举杯劝酒,态度亲和得让人如沐春风。
“顾先生,”李恒放下酒杯,看似随意地说道,“这次白鹿洞的名额之事,孤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朝中那些老大人,顽固得很,非说祖制不可违。若非孤在父皇面前据理力争,这特招的名额,怕是还下不来。”
这是在邀功,也是在敲打。
他在告诉顾长安:你能坐在这里,你能进白鹿洞,都是孤给的。孤能给你,自然也能收回来。
顾长安正夹着一块鹿肉,闻言动作不停,将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殿下厚爱,草民铭记于心。”
他咽下肉,端起酒杯回敬了一下,脸上挂着感激的笑容,眼神却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
“草民这人,最是知恩图报。日后在书院,定当好好读书,绝不给殿下丢脸,争取……多考几个甲上回来。”
李恒嘴角微抽。
谁让你读书了?孤是让你站队!
不过他也不急,来日方长。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了正在小口吃菜的李若曦身上。
“李姑娘。”
“民女在。”李若曦连忙放下筷子。
“柳白对姑娘的格物之才推崇备至。”李恒指了指对面的柳白,“以后若有暇,可多来东宫走动,孤这东宫里也有不少藏书,或许有姑娘喜欢的。”
柳白此时也看向李若曦,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傲气的眼睛,此刻却满是惊艳与欣赏。
“李姑娘那日借光见众生的手段,柳某叹为观止。”柳白举杯,语气真诚,“不知姑娘师承何处?那等奇思妙想,当真不似凡间手段。”
他在人前极有分寸,虽是惊艳,却发乎情止乎礼,只是那眼神太过热切,让顾长安微微皱了皱眉。
“柳公子谬赞了。”李若曦有些不自在地往顾长安身边缩了缩,“都是……都是先生教得好。”
“哦?”
李恒的目光,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正在大快朵颐的沈萧渔。
“那这位沈姑娘呢?”
太子殿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探究。
“孤看姑娘身手不凡,且气质……独特。不知是哪里人士?”
沈萧渔正跟一只螃蟹较劲,听到点名,茫然地抬起头,嘴边还沾着点蟹黄。
“我?”
她看了看顾长安,见顾长安没反对,便大大咧咧地说道:“我是云州人,家里……家里是做生意的!小本生意!”
“云州……”李恒若有所思,“那是苦寒之地,难怪姑娘这般……率真可爱。”
他的目光在沈萧渔那充满弹性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上扫过,心中那股征服欲愈发强烈。
这种野丫头,若是能弄进宫来,调教一番,定别有一番滋味。
顾长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动作优雅而从容。
“殿下。”
顾长安忽然开口,打断了李恒的遐思。
“草民酒量浅,这宫里的酒太好,有些上头了。明日还要入学考试,怕耽误了正事。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对着李恒拱了拱手。
“草民等,先行告退。”
李恒一愣,显然没料到顾长安这么不识趣,才刚吃一半就要走。
但他看了看顾长安那副表情,又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悦,维持着储君的风度。
“既然先生乏了,那孤就不强留了。”
李恒站起身,意味深长地说道。
“先生回去好好休息。这京城的路还长,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亲近。”
……
走出东宫,天色已暗。
马车上,沈萧渔还在回味刚才那顿饭,手里摆弄着那个从宴席上带回来的螃蟹壳。
“那个鹿肉确实不错,挺嫩的。就是那个太子有点怪,老盯着我看,看得我毛毛的。”
沈萧渔搓了搓胳膊,一脸的嫌弃。
顾长安靠在车壁上,看着这个毫无心机、鲜活得像一团火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沈萧渔。”
“干嘛?”
“我记得你之前说你是逃婚出来的,那你那个逃婚的对象……是北周的太子吧?”
“是啊!”沈萧渔撇了撇嘴,一脸的不耐烦,“那个死人脸,整天端着个架子,我想起来就倒胃口。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
顾长安摇了摇头,指了指身后那座巍峨深沉的东宫,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眼神却很温和。
“我就是觉得……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在北周,太子想娶你。”
“到了大唐,这太子……看来也对你动了心思。”
“啊?!”
沈萧渔吓得手里的螃蟹壳都掉了,瞪大了眼睛,指着东宫的方向,一脸的惊恐与不可置信。
“你……你是说刚才那个笑面虎……他……他看上我了?!”
“怎么?对自己没信心?”顾长安挑了挑眉,李若曦则接过了话头,“沈姐姐天生丽质,英气逼人,有人喜欢不是很正常吗?”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好吗!”沈萧渔抓狂地揉了揉头发,“这些当太子的,是不是都有病啊!放着宫里那些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不喜欢,非要盯着我……盯着我这种……”
她一时找不到形容词,憋了半天。
“盯着我这种动不动就拔剑的人干嘛?嫌命长啊?”
顾长安看着她那副避之不及的可爱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或许是因为……那宫墙太高,日子太闷了。”
“他们看惯了那些规规矩矩、唯唯诺诺的宫花,喝惯了温吞的白水。”
顾长安看着沈萧渔,目光清澈。
“忽然看到你这样……像烈酒一样的人,像风一样自由自在的人,难免会生出些想要占有、想要征服的念头。”
“烈酒?”
沈萧渔愣了一下,随即扬起下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凶巴巴地哼了一声。
“那他可想错了!”
“本姑娘才不是什么烈酒,我可是剑仙!”
“谁要是敢打我的主意,我就……”少女握紧了拳头,在空中狠狠挥了一下,“我就砍死他!一剑劈了他!”
看着少女那副张牙舞爪、活力四射的模样,顾长安和李若曦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行行行,你是剑仙。”顾长安笑着摇了摇头,“那为了不让太子殿下暴毙,咱们以后还是离那东宫远点吧。”
“那是必须的!”沈萧渔重重点头,随即又心疼地摸了摸肚子,“可惜了,那里的点心还挺好吃的……”
马车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顾长安靠在软垫上,听着少女们的欢笑声,嘴角的笑意却慢慢收敛,眼底划过一抹深沉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