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麓书院的香,又烧去了一大截。
“怎么会这样……”
柳荫下,李若曦看着台上那些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师兄们,此刻一个个面色凝重,甚至额角渗汗,不由得攥紧了衣角。
“明明……明明我们的人更多,道理也更对,为什么感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顾长安剥开一颗花生,淡淡道:“因为你们是在论道,而他们是在求存。”
“大唐承平已久,学子们讨论的是如何让天下更好。而北周苦寒,他们讨论的是如何活下去。”
他指了指那个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冷眼旁观的公羊述。
“你看那个老头,他为什么不点头?”
李若曦看过去,只见那位名满天下的老头,此刻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仿佛在听一群孩童吵架。
“因为在他眼里,谢云初他们的道就像这江南的烟雨,美则美矣,却挡不住风雪。”
顾长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少有的认真。
“问道,问的不仅仅是道理,更是解决问题的能力。在这方面,在温室里长大的大唐学子,天然就输了一筹。”
香,越烧越快。
不知不觉间,青麓书院这边,经世、策论、兵戈三台,竟然都已经轮换了三人!
也就是说,短短一个时辰内,已经有九名顶尖学子,在与北周那寥寥数人的交锋中,败下阵来,或者说,无法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只能黯然下场,换人再战。
而北周那边,除了兵戈台换了一人外,其余三台,竟然还是最初的那几个人!
那个叫韩哲的阴鸷青年,那个笑眯眯的拓跋宏,甚至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格物台代表墨尘,都稳稳地站在台上,像几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这……这怎么可能?”
观礼台上,礼部侍郎张柬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看向身边的李林甫。
“詹事大人,这……是否有些不妥?”
李林甫的面色依旧沉静,但那双原本轻松放在膝头的手,却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地握住了扶手。
“这就是稷下学宫的底蕴吗……”
他喃喃自语。
“不讲仁义,不讲道德,只讲输赢,只讲生存。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劲……确实难缠。”
然而,就在这股压抑的气氛即将达到顶点之时。
青麓书院的反击,开始了。
策论台上,谢云初面对韩哲那“乱世无善的冷酷言论,并未动怒。他只是静静地等到对方说完,等到那第二炷香燃起。
随后,他再次向前迈了一步,白衣胜雪,神色却比之前更加从容。
“韩兄所言,是兽道,非人道。”
谢云初的声音不高,却有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乱世之中,易子而食,确是生存本能。然,若人人都只循本能,今日你抢我,明日我杀你,这世间便成了无间炼狱,又有谁能真正活到最后?”
他目光灼灼,直视韩哲。
“礼教法度,非是盛世的点缀,恰恰是乱世的救命稻草!它让人知道,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候,守住底线,也是在守住自己身为‘人’的资格。唯有守住这口气,人才能聚在一起,才能抱团取暖,才能……走出乱世!”
“好!”
观礼台上,公羊述原本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一停,第一次抬起眼皮,看向了那个白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亮色。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小子,有点意思。”
而在经世台上,面对拓跋宏的强盗逻辑,苏温终于不再是一副笑眯眯的和气生财模样。他站到了裴玄身旁,接过话头,展现出了江南商会少主的锋芒。
“拓跋兄言掠夺可富国。然苏某行商多年,只知一个道理:杀鸡取卵,卵尽鸡亡。”
苏温指着沙盘上的北周版图,言辞犀利。
“北地掠夺百年,可曾真正富庶?抢来的金银,变成了军费;抢来的粮食,吃完便是饥荒。这就是个无底洞!唯有通商、互市、让货物与银钱流动起来,让那个被你抢的人也能活下去,甚至富起来,你才能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赚到钱。这,才是长久之道!”
“这叫……可持续的剥削。”
角落里的顾长安听到这儿,忍不住轻笑一声,剥了颗花生,“苏温这小子,倒是把资本那一套玩明白了。”
局势,在这一刻被重新拉回了均势。
但这还不够。最让人意外的,是兵戈台。
当赵信之败下阵来,兵戈宫无人敢应那屠城之问时,一道红色的身影,提着银枪,大步流星地走上了高台。
是周芷。
“又是她?”台下的赫连虎虽受了伤,却还是让人抬着担架在看,此刻见周芷上台,不由得冷哼,“这回是比兵法,可不是比拳脚。”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平日里风风火火、只知舞刀弄枪的少女,上去也就是送人头。
然而,周芷看着完颜烈插在沙盘上的那面屠城红旗,既没有谈仁义,也没有谈道德。
少女只是冷冷地将代表己方军队的棋子,往后撤了三十里,让出了那座城池。
“你要屠城?好,让你屠。”
周芷的声音清脆,却透着一股与其年龄不符的冷冽。
“但我问你,你屠这一城,需耗时几日?耗费多少兵力?城中十万百姓临死反扑,又要折损你多少精锐?”
她在沙盘上飞快地移动着棋子,瞬间构筑了一个包围圈。
“最重要的是,你屠了这一城,便是绝了方圆百里所有百姓的活路。从今往后,你所到之处,皆是死战,再无降卒!你的粮道,会被愤怒的民夫切断;你的水源,会被投毒。你虽然赢了这一场,但你这支孤军,已陷死地!”
“为将者,求胜不求气!你为了一时痛快,置大军于死地,这是……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