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晨光熹微。惊鸿院书房内,烛火燃尽,只余一缕青烟袅袅。沈惊鸿毫无倦意,指尖反复描摹着宣纸上刚刚写下的几个关键词:阿史那图、太医院内鬼、墨迹、虎口旧疤、尖细嗓音、“那边”、阁楼神秘人。
四方馆夜探的收获,像一块块拼图,虽未呈现全貌,却已勾勒出阴谋的大致轮廓。西域胡商负责提供罕见毒物,太医院内鬼负责接应、处理,并可能利用职务之便,将这些毒物以某种“合法”或隐蔽的方式送入镇国公府,经由柳如芸之手,用在了母亲慕容婉身上。而“赤玉珊瑚药玉珠”的出现,以及内鬼提及的“那边”,则预示着还有更深层的势力隐匿在幕后,其所图恐怕不止于内宅阴私。
“墨迹……虎口旧疤……”沈惊鸿喃喃自语。常年与笔墨打交道的,无非是文吏、文书、抄写官,或是……医官!太医院的医官需要记录脉案、开具药方,沾染墨迹实属寻常。而虎口的旧疤,或许是捣药、切割药材时不慎所致,也可能是……习武留下的痕迹?
这个发现让排查范围进一步缩小。太医院中,既接触文书笔墨,又可能因各种原因在手部留下疤痕,且声音尖细之人。
“冷锋。”沈惊鸿沉声唤道。
身影应声而入,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
“重点查太医院所有负责文书归档、药材管理的医官、药吏,特别是年纪在三十至五十岁之间,声音符合特征,且手部有类似伤痕者。注意观察他们平日与何人交接,有无异常财物往来。”
“是。”冷锋领命,顿了顿,又道:“主子,四方馆那边,阿史那图商队今日并无异动,似乎昨夜并未察觉有人潜入。但胡风苑周围的明暗哨似乎增加了两人,应是起了警惕之心。”
沈惊鸿微微颔首:“意料之中。继续监视,但务必小心,宁可失去线索,也不能暴露。另外,试着查查,昨日与阿史那图会面的那个瘦小男子,是何时、以何种身份进入四方馆的,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他在宫外的落脚点。”
“属下明白。”
冷锋退下后,沈惊鸿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渐渐明亮的晨光。复仇之路如同在暗夜中行走,每一步都需谨慎,但每一点微光,都可能照亮前方的陷阱或是通往真相的路径。
接下来的几日,镇国公府表面风平浪静。沈惊鸿依旧每日去给老夫人请安,偶尔处理一些府中庶务,言行举止与往常并无二致,仿佛慈恩寺的风波从未发生。西院的柳如芸和沈柔薇也异常安静,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又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观察。
沈惊鸿乐得清静,正好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调查之中。幽冥阁在京城的底层情报网络被悄然激活,如同无数只无形的眼睛,开始聚焦于太医院和四方馆。
三日后,冷锋带来了新的消息。
“主子,初步排查,太医院中共有七人符合‘常接触笔墨、手部有疤、声音偏细’的特征。其中三人可基本排除,另外四人需进一步详查。”冷锋递上一份密报,“这四人分别是:掌管药材库房的副使赵永,专司文书抄录的典簿钱贵,负责教导新进药童的医正孙明理,以及……曾在御药房当值,年前刚调至太医署负责整理前朝医案的医官,李忠。”
沈惊鸿接过密报,仔细浏览。赵永贪财,但胆子不大;钱贵为人圆滑,与各宫太监交往甚密;孙明理医术平庸,但资历老,在太医院人脉颇广;李忠则性格孤僻,少与人往来,调至太医署后更是深居简出。
“李忠……”沈惊鸿的目光在这个名字上停留片刻,“调职原因?”
“明面上是年资已到,平调清闲职位。但属下查到,李忠在御药房时,曾因一次配药失误,险些酿成大祸,虽未受重罚,但也被边缘化了。”
“配药失误?”沈惊鸿挑眉,“可知是何种药物?”
“记录模糊,只提及是进献给当时一位宠妃的安神汤剂,分量有细微偏差。”
安神汤剂……又是与“宁神”、“安神”相关。沈惊鸿心中警铃微作。这李忠的嫌疑,陡然增大了几分。
“重点查李忠。”沈惊鸿果断下令,“查他调职前后的所有行踪,接触过哪些人,家中用度有无异常。还有,想办法确认他手上是否有墨迹和虎口疤痕。”
“是。另外,”冷锋补充道,“四方馆那边,那个瘦小男子昨日傍晚再次出现,与阿史那图在馆内酒楼包厢密谈约半个时辰。我们的人无法靠近,但确认了此人离开四方馆后,乘坐的是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马车,最终消失在城东永宁坊附近。永宁坊多有中小官吏及富户居住,鱼龙混杂,排查需要时间。”
永宁坊……沈惊鸿沉吟。这范围依旧很大,但总比毫无线索要好。
“继续跟,小心行事。”
“属下明白。”
冷锋退下后,沈惊鸿揉了揉眉心。线索正在一点点汇聚,但对手显然也十分狡猾,行事谨慎,不留明显把柄。那个神秘的“那边”和阁楼上的身影,更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和更快的进展。或许,是时候动用另一条线了。
“揽月,”沈惊鸿唤来贴身丫鬟,“准备一下,我要去一趟‘锦墨斋’。”
锦墨斋,京城有名的书画铺子,亦是幽冥阁设在明面上的一个联络点。掌柜墨老,是幽冥阁的老人,精于书画鉴赏,更精于情报分析。
半个时辰后,沈惊鸿带着揽月,乘坐马车来到了锦墨斋。铺子里墨香四溢,墙上挂着不少名家仿作,也有几幅颇具神韵的真迹。掌柜墨老一身青布长衫,正戴着水晶镜片,仔细端详着一幅古画。
见沈惊鸿进来,墨老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恢复如常,笑着迎上来:“这位小姐,想看些什么?小店新收了几幅前朝花鸟,笔法精妙,可要一观?”
沈惊鸿微微颔首:“有劳掌柜。”
墨老会意,引着沈惊鸿主仆二人来到内间雅室。屏退左右后,墨老恭敬行礼:“属下参见阁主。”
“墨老不必多礼。”沈惊鸿虚扶一下,直接切入正题,“我需要你动用所有渠道,查两件事。第一,太医院一个名叫李忠的医官,曾任职御药房,因配药失误被调至太医署,查他所有底细,尤其是他与宫中哪些势力有过接触,手部是否有墨痕和虎口旧疤。第二,查四方馆火罗国商队领队阿史那图,近半年来所有接触过的京城人员名单,特别是与永宁坊相关的。”
墨老沉吟片刻,道:“李忠此人,属下略有耳闻。其人性情古怪,医术却颇有独到之处,尤其擅长调制安神静心的方剂。至于他与宫中势力……属下记得,他当年似乎与已故的端敬皇后的母家——承恩公府,有过一些往来。端敬皇后薨逝后,他便渐渐沉寂了。”
端敬皇后!当今圣上的原配,早逝多年。其母家承恩公府如今虽已势微,但在宫中仍有不少旧人脉。难道“那边”指的是承恩公府的残余势力?沈惊鸿心中念头急转。
“承恩公府……”她若有所思,“继续查,尤其是查查端敬皇后薨逝前后,李忠以及承恩公府的动向。”
“是,阁主。”
“另外,”沈惊鸿压低声音,“昨夜我在四方馆,似乎被一个神秘人注意到了。此人轻功极高,立于阁楼顶端,身份不明。你让阁中兄弟留意,京城中何时出现了这样一位高手。”
墨老神色一凛:“能被阁主如此形容,定然不是寻常人物。属下立刻去查。”
从锦墨斋出来,沈惊鸿心中稍定。墨老提供的信息,将李忠与已故的端敬皇后联系起来,这无疑是一个新的、至关重要的方向。若母亲之死真的与昔年后宫争斗的余波有关,那这潭水,就比她想象的还要深了。
马车行驶在回府的路上,沈惊鸿闭目整理着思绪。李忠、阿史那图、承恩公府、端敬皇后、神秘的“那边”……还有那个阁楼上的身影。这些线索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庞大而复杂的网。
忽然,马车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兵器交击的脆响!
沈惊鸿猛地睁开眼,青鸾也瞬间警惕起来,护在沈惊鸿身前。
“小姐,前面有打斗!”车夫的声音带着紧张。
沈惊鸿掀开车帘一角,只见前方不远处的街角,数名黑衣蒙面人正在围攻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护卫那辆马车的侍卫虽然身手不俗,但寡不敌众,已然落入下风。地上已经躺倒了几人,血迹斑斑。
那辆被围攻的马车……沈惊鸿目光一凝,车辕上有一个不起眼的标记——正是昨日在街上偶遇,冷锋正在追踪的那辆来自永宁坊的青幔马车!
竟然在这里,光天化日之下遭遇截杀!
是灭口?还是争夺?
沈惊鸿心念电转。车内之人,很可能就是那个与阿史那图接头的太医院内鬼!绝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冷锋!”她低喝一声。
几乎在她声音落下的瞬间,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街边阴影中窜出,直扑战团!正是奉命暗中护卫的惊鸿卫!
有了生力军的加入,战局瞬间扭转。惊鸿卫身手狠辣,招式凌厉,很快便格杀了两名黑衣人。剩余的黑衣人见势不妙,互相对视一眼,虚晃一招,迅速撤退,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中。
惊鸿卫并未追击,而是警惕地护在沈惊鸿的马车周围。
那辆青幔马车已然破损,车帘被挑开,露出里面一个蜷缩着的、穿着普通文士衣衫的瘦小身影,正瑟瑟发抖。沈惊鸿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捕捉到那人暴露在外的、紧紧抓着车厢壁的右手——白皙瘦削,食指与中指关节处有明显的墨迹,虎口处,一道不甚明显的旧疤清晰可见!
果然是他!
那人似乎察觉到沈惊鸿的视线,惊恐地抬起头。那是一张平凡无奇、甚至有些猥琐的脸,此刻写满了恐惧与慌乱。在与沈惊鸿目光接触的瞬间,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拉下车帘,隔绝了外界视线。
沈惊鸿心中冷笑。找到你了!
她没有下令阻拦那辆匆忙逃离的破败马车,只是对身边的惊鸿卫低声吩咐:“跟上去,确定他的最终落脚点。另外,查清楚刚才那些黑衣人的来历。”
“是!”
马车继续前行,仿佛刚才的刺杀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但沈惊鸿知道,平静的湖面下,暗流已然变得更加汹涌。对手的反应如此迅速和激烈,恰恰证明了她的方向是对的,并且,已经触碰到了他们的核心秘密。
李忠,永宁坊,承恩公府,端敬皇后……还有那迫不及待的灭口行动。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深处。
沈惊鸿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既然你们如此害怕暴露,那我便偏要将这真相,彻底掀开!
惊鸿已醒,利刃出鞘,这京城的风云,注定要因她而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