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的风波如同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镇国公府内漾开层层涟漪。沈柔薇回府后便称病不出,西院那边更是气压低沉,柳如芸摔碎了一套最心爱的雨过天青茶具,却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眼睁睁看着自己安插在厨房的重要眼线被沈战亲自下令打了三十大板后发卖出去,连求情的话都说不出口。
沈惊鸿却并未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喜悦中。沈柔薇与柳如芸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卒子,真正的威胁,始终隐藏在迷雾之后。母亲慕容婉的死因,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在她的心头。
夜色再次降临,惊鸿院书房内,烛火摇曳。
沈惊鸿面前的书案上,铺陈着几张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宣纸。上面梳理着从母亲遗物“赤玉珊瑚药玉珠”,到库房中发现的“宁神香”残渣,再到可能与西域胡商接头的线索。所有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一个方向——四方馆。
四方馆,乃大胤接待外邦使臣、胡商巨贾的馆驿,人员混杂,消息灵通,同时也是各方势力眼线交织之地。那个与柳如芸心腹接头的西域胡商若真藏身其中,倒也合情合理。
“主子,”冷锋的身影悄然出现,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属下已初步探查过四方馆。近日确有数支西域商队入住,其中一支来自‘火罗国’的商队颇为引人注目,其领队名为‘阿史那图’,与之前线报中描述的胡商特征有七分相似。此人深居简出,但与其接触者除了一些京中富商,还有……”他顿了顿,继续道,“还有四方馆内一名负责采买的小吏,以及……太医院的一名药童。”
“太医院?”沈惊鸿眸光一凝。果然牵扯到宫中!母亲之死,与太医院脱不了干系,如今这西域胡商也与太医院的人有接触,是巧合,还是本就同属一条线索?
“可能确定那药童所属何人?”沈惊鸿追问。
冷锋摇头:“那药童行事谨慎,属下为免打草惊蛇,未敢靠得太近。只知其每隔三两日,便会借采购药材之名出入四方馆,与那阿史那图或有短暂接触。”
沈惊鸿指尖轻轻敲击桌面,陷入沉思。太医院、西域胡商、柳如芸……这几方势力是如何勾结在一起的?那“凝神花”与“梦陀罗”皆非大胤常见之物,通过西域渠道流入,经太医院某些人之手,或许再以“宫中赏赐”或“特供”的名义,辗转到了柳如芸手中,最终用在了母亲身上。
那么,提供“赤玉珊瑚药玉珠”的宫中势力,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主导,还是合作?
线索依旧零碎,但脉络已逐渐清晰。想要得到更多确凿的证据,乃至找到直接指认幕后黑手的铁证,必须深入虎穴。
“准备一下,”沈惊鸿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今夜,我亲自去一趟四方馆。”
冷锋闻言,眉头微蹙:“主子,四方馆守卫森严,不乏高手,且鱼龙混杂,您亲自前往,风险太大。”
“正因其守卫森严,眼线众多,我才更要亲自去。”沈惊鸿语气坚定,“有些细节,仅凭转述难以判断。况且,”她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能发现意想不到的线索。放心,我不会贸然行事,只是潜入探查,并非强攻。”
见沈惊鸿心意已决,冷锋不再多言,只沉声道:“属下誓死护卫主子周全。”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两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镇国公府外的夜色中。沈惊鸿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夜行衣,青丝紧紧束在脑后,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暗夜中熠熠生辉的明眸。她的身手本就不弱,前世更是经历过沙场磨砺,加上重生后这半月来的暗中调息锻炼,虽不及冷锋这等顶尖高手,但潜行匿踪已不在话下。
冷锋在前引路,身形飘忽,巧妙地避开了巡更的守卫和打更人。两人一路穿街过巷,约莫一炷香后,来到了位于京城西侧的四方馆。
四方馆占地极广,馆内建筑风格各异,既有大胤的亭台楼阁,也有充满异域风情的圆顶建筑。此时虽已是深夜,部分区域依旧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那是某些使臣或巨贾在宴饮作乐。
根据冷锋白日的探查,那支火罗国商队被安置在馆内西南角的“胡风苑”。两人绕到四方馆外围一处相对僻静的墙角,冷锋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墙内并无守卫巡逻,才对沈惊鸿点了点头。
只见冷锋身形一纵,如狸猫般轻盈地攀上高墙,探头观察院内情况后,向下打了个安全的手势。沈惊鸿深吸一口气,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借助墙壁的微小凸起,几个起落也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墙头,动作流畅,并未发出丝毫声响。
两人落入院中,借着花草树木的阴影掩藏身形,朝着胡风苑的方向潜去。四方馆内巡逻的护卫明显比外面街道上密集,且步伐沉稳,眼神锐利,显然都是练家子。沈惊鸿与冷锋不得不更加小心,走走停停,耗费了不少时间才接近目标区域。
胡风苑内,大部分房间都已熄灯,只有院落最深处一间宽敞的客房还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两个模糊的人影。
沈惊鸿与冷锋对视一眼,默契地分开行动。冷锋负责在外围警戒,注意巡逻护卫的动向。沈惊鸿则屏住呼吸,如同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贴近那间亮灯房间的窗下。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沾了点唾液,轻轻点在窗纸上,润开一个小洞,凑近朝内望去。
房间内,果然坐着两个人。主位上的是一名身材魁梧、卷发深目、高鼻薄唇的中年男子,穿着火罗国特色的锦袍,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想必就是商队领队阿史那图。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一个穿着大胤普通棉布长衫、做文士打扮的瘦小男子,背对着窗户,看不清面容。
只听得阿史那图操着略显生硬的大胤官话说道:“……先生放心,上次的货,主人很满意。这次带来的‘梦陀罗’品质更胜以往,药性足以让一头壮牛沉睡三日而不醒。只是不知,先生那边所需的‘凝神花’,何时能够备齐?”
那背对着的瘦小男子声音尖细,带着一种刻意的压低:“阿史那图首领稍安勿躁。凝神花采摘不易,炮制更需时日,况且近来风声有些紧,太医院那边查得严,还需再等上几日。”
太医院!窗外的沈惊鸿心中一震,果然与此有关!
阿史那图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但并未发作,转而问道:“那……之前提及的‘赤玉珊瑚’,主人对此很感兴趣。听闻此物不仅可做药引,更与一些……古老的秘术有关。不知先生能否再弄到一些?价格不是问题。”
瘦小男子沉默了片刻,方才谨慎答道:“赤玉珊瑚乃宫中珍品,流出的数量极少,且风险极大。此事……需从长计议。不过,主人若真对此物志在必得,或许可以从‘那边’想想办法。”他含糊地提了一个“那边”,并未明言。
阿史那图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有劳先生费心。”
接着,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些货物交接的时间地点,声音愈发低微,沈惊鸿即便凝神细听,也难以捕捉清楚。
她心知不能再久留,正欲悄然退去,眼角余光却瞥见那瘦小男子放在桌边的手——那只手白皙瘦削,食指与中指指关节处有淡淡的墨迹,虎口处还有一道不甚明显的旧疤。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似乎是有护卫发现了什么异常,正在往这个方向赶来。
房间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阿史那图与那瘦小男子同时警惕地站起身。
沈惊鸿心中一惊,知道必须立刻离开。她毫不犹豫,身形向后急退,同时对隐藏在暗处的冷锋打了个手势。
冷锋会意,如同暗夜中的猎豹般窜出,并非直接与沈惊鸿汇合,而是故意朝相反的方向弄出了一点轻微的响动,引开了部分护卫的注意力。
沈惊鸿趁机施展身法,沿着来时的路线,借助阴影飞速撤离。她的心跳有些加速,但头脑却异常清醒。今夜虽险,但收获巨大!不仅确认了西域胡商阿史那图与太医院的人有勾结,交易的就是“梦陀罗”和“凝神花”,更听到了“赤玉珊瑚”以及那个神秘的“那边”!
那个瘦小男子,虽未看清正脸,但他手上的特征,以及那尖细的嗓音……沈惊鸿几乎可以肯定,此人必是常年在宫中行走之人,甚至可能就是太医院内部的某位人物!
就在她即将翻出四方馆外墙,与接应的冷锋汇合之际,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侧后方一座三层阁楼的顶端,似乎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月光朦胧,看不清那人的具体样貌,只能隐约看出一个轮廓,衣袂在夜风中轻轻飘动。那人似乎正静静地注视着下方四方馆内发生的这场小小的骚动,也或许……早已注意到了她这个不速之客。
沈惊鸿心头莫名一跳,一种被窥视的感觉油然而生。那人是谁?是敌是友?
但此刻容不得她细想,身后的追兵声渐近。她不再犹豫,与冷锋一同发力,迅速翻过高墙,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阁楼顶端的身影并未动作,只是望着沈惊鸿消失的方向,良久,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带着一丝玩味与探究。
“镇国公府的大小姐……果然有趣。”
夜风拂过,带来他低沉的自语,随即,身影一晃,也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阁楼顶端,仿佛从未出现过。
回到惊鸿院,已是后半夜。沈惊鸿褪下夜行衣,心中却无丝毫睡意。今夜探查到的信息量巨大,需要好好消化。
阿史那图、太医院内鬼、“赤玉珊瑚”、“那边”……还有最后那个神秘的身影。四方馆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
她铺开纸笔,将今夜所见所闻详细记录,尤其标注了那瘦小男子手上的特征。有了这个线索,排查太医院内部的范围就能缩小许多。
“冷锋,”她唤来守在门外的暗卫首领,“加派人手,重点监视四方馆胡风苑的阿史那图,以及太医院所有符合‘手部有墨迹、虎口有旧疤、声音尖细’特征的人。记住,宁可跟丢,不可暴露。”
“是!”冷锋领命,迟疑一瞬,还是问道,“主子,最后阁楼上那人……”
沈惊鸿眸光微沉:“暂且不必理会。是敌是友,日后自见分晓。眼下,先厘清太医院这条线要紧。”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东方渐白的天际。复仇之路漫长而艰险,但每揭开一层迷雾,都让她离真相更近一步。
柳如芸、沈柔薇、太医院的内鬼、西域的胡商、神秘的“那边”……还有那始终隐在幕后的宫中黑手。你们,准备好了吗?
惊鸿已醒,利刃出鞘,这京城的风云,将由她来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