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皇家马车碾过王宫新铺的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与远处尚未散尽的、若有似无的焦土气息——那场惊天之战的痕迹,如同隐没在华丽锦袍下的伤疤,虽被精心掩盖,却总在不经意间透出端倪。
紫藤苑,这座位于深宫西南隅、以繁盛紫藤花闻名的小型行宫,此刻灯火通明。廊檐下缠绕的藤蔓已过了最盛的花期,但仍有晚开的几串淡紫色花穗在晚风中摇曳,投下婆娑的暗影。宫灯的光晕透过琉璃灯罩洒落,为庭中每一处精心修剪的草木、每一块光滑的鹅卵石镀上柔和的金边,努力营造着劫后余生的宁静与温馨。
张灵枢在侍从的引领下步入苑中主厅。他身着那件惯常的青色长袍,步履沉稳,面色虽仍带着一丝大战后的苍白,眼神却澄澈如昔,仿佛半月前的生死搏杀已内化为更深沉的底蕴。厅内布置雅致,并非正殿的恢弘,而是透着私密与亲近。几张桌案错落摆放,其上铺着月光般流泻的银丝锦缎,银质餐具与水晶酒杯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人影已至大半。大皇子克里斯托弗·凯奇一身深紫色常服,腰间仅系一枚象征身份的星辰徽章,正与几位重臣低声交谈。见到张灵枢进来,他立刻中止谈话,大步迎上前,脸上带着真挚而沉稳的笑容:张大师!您能来真是太好了!父皇特意嘱咐,今晚只是家宴小聚,请您务必放松。
宰相莫里斯、新任卫队统领霍克爵士等人也纷纷上前见礼,言辞间充满了由衷的敬意。张灵枢一一回礼,目光平静地扫过厅内。除了这些熟面孔,角落里还安静地坐着一位约莫十八九岁的青年。青年容貌清秀,眉眼间与大皇子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为沉静内敛,甚至有些腼腆。他身着素雅的月白锦袍,正低头安静地翻看膝上一卷书册,似乎对周围的寒暄置若罔闻。张灵枢心中了然,这应是传闻中那位深居简出、醉心古卷的三皇子了。他目光仅在其身上停留一瞬便移开,并未投入过多关注。
陛下驾到!内侍的声音不高,却让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老皇帝尼古拉斯·凯奇在两名侍从的搀扶下缓缓步入。他身着一件明黄色的便袍,气色比半月前拔除蚀种时好了许多,枯槁的形容被一种大病初愈后的平和取代,但那深陷的眼窝和微微佝偻的脊背,依旧清晰地诉说着生命力的流逝。然而,他的双眼此刻却格外明亮,目光精准地落在张灵枢身上。
张大师来了!老皇帝的声音带着久病后的沙哑,却透着一股罕见的轻松与暖意,不必多礼,快坐,快坐!他直接在主位旁特意留出的席位上指了指,示意张灵枢不必拘泥繁文缛节。
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乐师在屏风后奏起舒缓悠扬的宫廷雅乐。酒过三巡,席间气氛渐渐活络,谈论的多是些帝国风物、学院趣事。老皇帝胃口似乎不错,还特意询问了张灵枢在学院授课的情况,对那套之说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待到众人略填饱肚子,老皇帝放下银箸,环视厅内。他的目光在几位重臣身上扫过,最后再次定格在张灵枢身上,厅内也随之安静下来。
张大师,老皇帝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朕这条老命,还有这风雨飘摇的帝国,此番能渡过此劫,全赖大师力挽狂澜。那夜...若非大师挺身而出,以无上道法诛魔卫道,后果...不堪设想。他眼中流露出复杂的光芒,有感激,有后怕,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大师于朕,于凯奇皇室,于整个帝国,实有再造之恩!这份恩情,朕铭记于心,帝国亦永世不忘!
他微微抬手,止住了张灵枢欲要开口的谦辞:朕知大师是方外之人,淡泊名利。金银爵位,怕是难入大师法眼。今日设此私宴,一为聊表寸心,二来...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坐在他右手下方的大皇子克里斯托弗,眼中那份托付的意味变得无比沉重而清晰。
朕...老了。老皇帝轻轻叹息一声,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释然,经此大劫,更是油尽灯枯之相。帝国的未来,终究是要交到年轻人手中。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大皇子,又缓缓扫过厅内众人,最后再次落回张灵枢身上,仿佛在寻求某种见证和承诺。
克里斯托弗,老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这些日子临危受命,处置善后,朕看在眼里。沉稳,有度,识大体,顾大局...像极了朕年轻的时候。他微微颔首,像是在肯定自己,也像是在肯定儿子。朕相信,帝国的未来,在他手中,必能开创新的气象。
他随即又看向张灵枢,眼中带着真诚的恳切:张大师学识渊深,智慧如海,非俗世凡流可比。朕恳请大师,能继续留在王都,留在皇家魔法学院...不,是未来的皇家道法研究院。多提点、多扶助克里斯托弗,还有这些年轻人。他的目光也扫过角落里安静的三皇子,帝国的未来,终究是属于他们的。无论是魔法,还是大师所传的东方大道,只要能利国利民,强盛帝国,朕都乐见其成。未来的路,需要新的力量指引。
大皇子克里斯托弗闻言,立刻起身,神情肃穆而激动,向老皇帝深深一躬:儿臣惶恐!必当竭尽全力,不负父皇重托!他又转向张灵枢,郑重行礼:大师的教诲与扶持,是帝国之幸,更是克里斯托弗毕生所求!
张灵枢微微欠身还礼,声音平静:陛下言重了。张某既在学院,自当尽己所能。殿下英睿,帝国未来可期。
老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再次举起酒杯,厅内气氛也随之回暖,众人纷纷举杯,说着祝福帝国、祝福陛下的吉祥话语。
就在这场面温馨,主宾尽欢,私宴接近尾声之际,宰相莫里斯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事项,侧身靠近大皇子克里斯托弗,用不大但足以让主位附近几人听清的声音,低声汇报道:
殿下,还有一事需禀报陛下与您。圣光教会总部派出的特使团,按行程推算,再过两日便该抵达王都港口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在主位附近的空气中激起一层无形的涟漪。大皇子克里斯托弗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凝重。老皇帝摩挲着酒杯的手也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就连一直安静的三皇子,翻书的手指也似乎微微蜷缩了一下。
张灵枢垂眸,端起手边的清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沉静如水的面容。圣光教会...特使...终于来了。王都这看似平静的余烬之下,新的暗流,已然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