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炫流张了张嘴,唇瓣微启,却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惯常的伶牙俐齿,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设想过伊焉可能会吐槽她捣乱,或者干脆无视她,却从未、哪怕一丝一毫地预料到,会从这个平日里惜字如金、情绪比千年寒冰还难融化的闷葫芦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近乎“剖析”与“肯定”的话语。这感觉,就像是一直在玩闹嬉笑的人,突然被推到了聚光灯下,接受了一场始料未及、却又无比真诚的颁奖礼,让她有些措手不及,甚至隐隐有些……无所适从。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夜风依旧不知疲倦地穿梭。这沉默并非尴尬,而是一种情绪的沉淀。片刻之后,她脸上那种常常用来伪装和防卫的、带着几分戏谑和玩世不恭的面具,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些。她突然咧开嘴,重新笑了起来,不过这次的笑容,与往常那种仿佛时刻准备着捉弄人的狡黠不同,眼角眉梢少了几分刻意营造的轻浮,多了几分难得一见的、未被过多修饰的真诚,连带着声音都似乎柔和了些许。
“哟——”她拖长了语调,带着点新奇和探究,目光在伊焉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莫名显得格外认真的脸上转了一圈,“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闷葫芦,肚子里还藏着这么多……嗯,独特的想法呢?”
她说着,双手插进外套口袋,微微耸了耸肩,脸上的笑容变得坦率了些。
“不过呢,”她继续道,语气轻松,“看在你这么真诚、这么… …一本正经夸人的份上,我也就不说什么故意怼你的、不好听的话了。” 她歪了歪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虽然我觉得吧,我就算真说了什么,估计也伤不到你的铁石心肠,毕竟连那种……”她含糊地带过了某个伊焉不堪回首的往事,“……那种事情你都硬扛过来了,我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调侃,估计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她向前走了几步,靠近天台边缘,望着楼下星星点点的灯火,声音清晰而平稳:“但还是告诉你吧,我是真心觉得,目前这种……在有意无意间,用我自己的方式给你们搭把手、帮点忙的状态,挺适合我的。不需要什么苦大仇深的理由,也不用绑死在一辆战车上,自由自在,偶尔还能看你们露出点有趣的表情。”她回过头,冲伊焉眨了眨眼,“这属于是双方都有好处,各取所需,对吧?”
话音落下,她也不再等伊焉的回应,转身便向着天台的楼梯口处走了过去。脚步轻快,带着她一贯的洒脱。走到入口处,她抬起手臂,非常潇洒地朝着身后,朝着伊焉所在的方向随意地挥了挥手,声音随着她下楼的动作飘了上来:
“再见!”
那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楼梯的拐角,脚步声渐远。天台上,又只剩下伊焉一人,还有远处城市的背景音。伊焉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脸上那冷硬的线条似乎柔和了微不可察的一瞬。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夜空中迅速消散。
这时,另一侧的阴影里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宝生永梦缓缓踱步而出,月光在他眼镜片上掠过一道微光。他走到伊焉身侧,目光依旧若有所思地望向空荡荡的楼梯口,仿佛在回味刚才那番对话。
“伊焉,”永梦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份属于前辈的沉稳与洞察,他习惯性地用食指推了推镜架,“那个…好像是叫赤子炫流的孩子……刚才说的那些话,我有点在意。”他微微蹙起眉头,露出思索的神情,手指无意识地轻抚着自己的下巴,“她说‘双方都有好处’,‘各取所需’……这措辞,仔细品味起来,不太像是一时兴起、随心所欲的帮忙,倒更像是一种……经过她个人衡量与考量的、独特的合作方式?听起来,她似乎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以及能给出什么。”
伊焉的视线也随即从楼梯口收回,仿佛被永梦的话语牵引。听到永梦的分析,他那张惯常如同冰封湖面般难起波澜的脸上,竟罕见地浮现出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一粒小石子,荡开细微的涟漪。
“她啊,”伊焉开口,声音依旧保持着平时的平淡语调,但细听之下,似乎少了几分冰冷,“就是这样。”他顿了顿,像是在脑海中搜寻合适的描述,最终选了一个比较宽泛的说法,“做事……常常没什么固定的章法,也不太遵循常理,很多时候,全凭一时兴起,感觉来了就做了。”
然而,话刚说出口,伊焉自己却猛地愣住了。他像是突然被自己的用词惊醒,意识到这个形容可能带来的严重歧义和误解,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清晰的懊恼。他迅速转向永梦,身体都不自觉地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格外认真,甚至带着点急于辩白的急切:
“永梦前辈,请您千万不要误会!”他强调道,眼神专注地看着永梦,确保对方能接收到自己的郑重,“我所说的‘没规律’,绝对、绝对不是指楼下那个自称‘罐摔者’的家伙那种……以扭曲规则、制造混乱和精神污染为乐的、纯粹的疯狂与恶意的类型。两者之间有本质的区别。”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让这个重要的界定清晰地烙印在对话中,这才继续解释,语气重新变得平稳,却带着一种经过思考后的笃定:
“赤子炫流她……只是单纯地爱看‘乐子’罢了。这个‘乐子’,可能是一场精彩的战斗,可能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发展,也可能是看到别人(尤其是我们)露出她没见过的表情。而且,她挑选‘乐子’的标准,虽然看似随心所欲,但往往出乎意料地……纯粹。不掺杂那些阴暗的目的,更像是一种……嗯,恶作剧般的天真,或者说,是她与世界互动的一种独特方式。”
永梦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眼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柔和而深邃,充满了理解。他嘴角泛起一丝前辈看待有趣后辈时特有的、带着包容与欣赏的温和笑容:“原来如此……经你这么一说,看来这孩子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也更有自己的原则和想法。”他微微颔首,语气沉稳,“不过,既然她选择了用这种‘各取所需’的、保持独立性的方式与我们相处,那我们也应该尊重她的选择,并且……拿出相应的诚意来对待这份独特的‘合作’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