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
面具人重复,声音里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
“若这四位真想动手,你们留在这里,除了多添几条性命,有何用处?”
瘦高个噎住了。
他看看萧闻璟,又看看墙角吐血不止的同伙,脸色白了又青,最终垂下头,退了回去。
“孙老二,”
面具人点名。
“你带两个人,把阿彪抬去医师那里,用最好的伤药。”
被点到名的孙老二一愣,随即眼眶有点发红,用力点头。
“是!城主!”
面具人不再看他们。
他转身,面向萧闻璟,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边走。”
他率先迈步,走向石窟深处一条更幽暗的岔道。
火把稀疏了许多,光线昏暗,岩壁上的影子拖得狰狞扭曲。
萧闻璟牵起苏凌玥的手,迈步跟上。
白君泽走在中间,冷影则是断后。
通道向下倾斜,空气变得更加潮湿阴冷,混杂着霉味、尘土味,还有……
一丝若有若无的人气。
脚步声在石道上回荡。
面具人走在最前,他的背影在昏暗中显得单薄了些。
没有了那群手下的簇拥,没有了火把的环绕,这个自称“城主”的人,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孤寂。
苏凌玥忽然开口,声音在通道里轻轻回荡。
“你刚才说的意思,你只想让你的兄弟们活下去?”
面具人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头。
“是。”
“沙漠里讨生活的方式很多,”
白君泽接话,语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探究。
“为何偏选这条?”
面具人沉默了几息。
前方出现了一串挂在岩壁上的油灯,灯焰如豆,勉强照亮前路。
“因为……”
他声音低得几乎被脚步声淹没。
“我们试过狩猎,试过采掘,试过护送商队……但要么养不活这么多人,要么……”
他顿了顿。
“要么就会惹上不该惹的人,死得更快。”
萧闻璟忽然问:“你们有多少人?”
面具人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迟疑了一下。
“连同妇孺,一百三十七口。”
冷影在后面吸了口气。
苏凌玥也怔了怔——
她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伙几十人的沙匪,没想到竟是个百余人的聚落。
“老弱妇孺,也参与劫掠?”
白君泽挑眉。
“不。”
面具人答得很快,甚至带着点被冒犯的冷硬。
“她们留在后方,负责营地杂务。出手的,只有是青壮年。”
通道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不是火把,更像是……天光?
“快到了。”
面具人说。
他加快脚步。
众人跟上,转过一个弯道后,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岩洞。
洞顶有数道裂缝,天光从裂缝中倾泻而下,形成几道光柱,一直照到了洞底。
岩壁旁搭建着数十顶帐篷,有些是兽皮,有些是粗布,还有些竟是用商队旗帜改制的。
帐篷间晾晒着衣物,几个妇人正在一口石砌的水池边浆洗衣物。
孩童在光柱下追逐嬉戏,笑声在岩洞中清脆回荡。
更远处,岩壁被凿出了一排栅栏围起的洞穴,隐约可见里面有人影晃动。
看到面具人带着陌生人进来,营地里的嬉笑声戛然而止。
妇人们停下手中的活计,警惕地望过来,随即孩童被拉到了她们的身后;
几个正在打磨武器的青壮男子站起身,手按向腰间的刀柄。
“城主!”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快步走来,目光在萧闻璟四人身上扫过。
“这几位是……”
“客人。”
面具人说,声音里透着疲惫,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李伯,去准备些茶水。”
老者愣了愣,但没多问,点头退下。
面具人转身,面向萧闻璟。
他抬手,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出乎意料年轻的脸。
约莫三十出头,眉眼清俊。
但眼角已有细密的纹路,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下巴上带着青色的胡茬。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颊上一道陈年刀疤,从颧骨斜划至嘴角。
让这张本该斯文的脸平添了几分狠厉。
“在下,沈潭。
他微微躬身。
“此地……姑且称之为忘忧城的城主。”
他直起身,指向那排栅栏围起的洞穴。
“诸位要见的商队之人,就在那里。
七支商队,共计八十三人,无一伤亡。除了……自由。”
光柱从洞顶裂缝中投下,尘埃在光线中飞舞。
营地里,那些妇孺孩童仍远远望着。
眼神里有好奇,有畏惧,也有某种深藏内心的期待。
苏凌玥的目光从那些瘦削的孩童脸上掠过,移向沈潭脸上那道狰狞的疤,最后落在萧闻璟冷峻的侧脸上。
她忽然觉得,这片隐藏在沙漠之下的岩洞,更像一个巨大的、活着的囚笼。
而囚禁这些人的,或许从来不只是这些岩壁,而是这个世道。
萧闻璟走近那排栅栏围起的洞穴。
栅栏是用粗糙的树干钉成的,缝隙很宽,足以看清里面的情形。
洞穴内部比外面昏暗,但能看见人影绰绰——
或坐或卧,衣衫虽有些脏污破损,却都穿得整齐。
没有镣铐,没有刑具,甚至没有看守紧盯着。
他的脚步声惊动了里面的人。
几个原本靠着岩壁打盹的汉子猛地坐起,在看到萧闻璟身后跟着的沈潭时,眼神黯淡了下去。
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的尘土,缓步走到栅栏前。
他穿着靛蓝色的绸缎长衫,袖口磨得有些发毛,但浆洗得干净。
老者面容清癯,眼睛却很亮。
目光在萧闻璟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身后白君泽、苏凌玥和冷影。
最后,他看向沈潭。
“沈城主,”
老者开口,声音沙哑但平稳。
“今日……可是有了决断?”
沈潭沉默。
老者等了片刻,见他不答,便转向萧闻璟,双手扶着粗糙的栅栏木条,身子微微前倾。
“这位……公子。”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老夫姓陈,陈友年,是隆昌商行的掌柜。身后这些人——”
他侧身,指着洞穴里那些或站或坐的人。
“有我的伙计,有别的商队的兄弟,也有护卫。我们……都是本分的生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