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沼深处的天然温泉池,水温滚烫,硫磺气息与灵沼特有的甜腻妖氛交织。玉沼惬意地舒展着身体,九条光尾虚影在氤氲水汽中如同柔软的水草缓缓摇曳,她大半张脸浸在水面下,只露出一双半眯着的、慵懒的琥珀色眼眸,望着池边。
林没下水,只穿了件单薄的浴衣,松垮地系着带子,坐在池边光滑的硅华上,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搭在膝头,另一只手拎着个小巧的瓷瓶清酒,时不时啜饮一口。她也在看,但看的不是风景,而是眼前水汽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真由子经历评议的最后一幕影像残留。
玉沼吐了个泡泡,声音透过水波传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就这么简单?那个小丫头,身上背着人命怨念,还塞了个魅魔的壳子,就这么……被你们那高高在上的魔女工会‘接纳’了?哪怕只是个‘临时观测’?” 她尾音上挑,明显觉得这流程儿戏得可以。
林闻言,嗤笑一声,仰头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让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简单?”她咂咂嘴,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诮,“玉沼大人,您活了这么久,难道还看不明白?那些个仪式啊、评议啊、律条啊,十成里有九成九,都是演给外人——包括某些自己人——看的。 摆足架子,显够威严,好让人敬畏,觉得咱们这‘魔女工会’深不可测,规矩森严。”
她用酒瓶虚点了点水汽中已然模糊的光之符文印记。
“真正在乎什么血脉纯正、灵魂无垢、传承有序的老古板,不是没有,但要么快死绝了,要么早就被边缘化了。”林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洞悉内情的冷漠,“这年头,觉醒天然魔女资质的人越来越少,像韭菜似的,一茬不如一茬。工会要维持体面,要保证有足够的人手干活、撑场面、维持那张覆盖全球的网,哪里还顾得上挑三拣四?”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别说真由子这种‘混合异类’,就算是邪祟附身、心术不正、甚至之前干过些不上台面勾当的,只要表面功夫做得过去——比如有个够分量的引荐人(像青岚),能说出点看似合理的‘价值’(比如研究样本、潜在战力),或者……交够了‘投名状’或‘保证金’——工会那帮管事的,眼睛一闭,也就收了。扩充实力、填充档案、维持那个‘无所不包’的虚假繁荣,才是硬道理。规矩?那是用来约束下面的人和应付外部质疑的。”
玉沼从水中微微坐直了些,水珠顺着她光洁的肩膀滑落。她侧头看着林,狐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又有些不解:“既然如此……工会内部如此‘务实’,甚至可说……藏污纳垢。那你,小林杏子,以你的本事和性子,为何还要留在这里,替他们‘打工’?受那些虚头巴脑的规矩制约?”
这个问题让林沉默了片刻。她不再看水汽残留的景象,而是转着手里的酒瓶,目光投向灵沼上空迷离的雾气,眼神有些空茫,随即又被惯有的惫懒笑意覆盖。
“为什么?”她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欢乐,“很简单啊,玉沼大人。因为我欠她们钱啊。”
“欠钱?”玉沼挑眉,这个答案倒是出乎意料的……世俗。
“嗯,欠了很多很多钱。”林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早些年,为了办些事,急需一些……嗯,非常规渠道的资源和支持。工会的‘内部借贷’,利息高了点,但胜在方便,不问用途。我当时年轻,觉得自己还得起。”她耸耸肩,“结果嘛,利滚利,事儿还办砸了一半,窟窿就越捅越大了。”
玉沼了然:“所以,你替工会做事,是在还债?”
“一部分是吧。”林喝了口酒,“一些棘手的、脏的、见不得光的,或者她们自己人不方便直接出面的‘外勤’任务,报酬会折算进债务里。算是……以工抵债。”
“那……”玉沼难得地显露出一丝好奇,“还差多少?以你的能力,这些年下来,也该还得七七八八了吧?”
林没有立刻回答。她凝视着酒瓶中晃动的液体,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变成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温泉的热气在她周围升腾,却仿佛无法侵入她此刻散发的微凉气息。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重量:
“还不清了。”
玉沼眸光微动。
林抬起头,看向玉沼,那双总是藏着算计和戏谑的黑眸深处,此刻竟掠过一丝极淡、却真实无比的冰冷恨意,如同深埋地底的冰棱骤然折射出的寒光。
“因为……”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她们还欠着我……人命呢。”
话音落下,温泉池周围只有硫磺泉水咕嘟冒泡的声响。玉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她从林那简短的话语和瞬间泄露的情绪中,嗅到了远比金钱债务更沉重、更血腥的过往。那或许是亲人、是挚友、是同伴……是某种让这个看似玩世不恭、万事不过心的魔女,宁愿背负巨债、屈身于一个她内心鄙夷的体系之下,也要留在这里的真正原因。
复仇?守望?还是等待某个时机?
林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她很快重新挂上了那副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泄露只是错觉。她晃了晃空了的酒瓶。
“酒没了。玉沼大人,您这灵沼,除了硫磺味儿和妖气,能不能长点像样的葡萄酿点酒啊?”
玉沼也重新靠回池边,恢复了慵懒的神态,仿佛刚才那段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她懒洋洋地回应:“想喝好酒?拿好东西来换。比如……你刚才说的,‘海妖的舌头’到手后,分我点边角料研究研究?”
“成啊!”林爽快地答应,仿佛只是在谈一笔寻常交易,“不过得等那小丫头的‘眼睛’,帮咱们看清楚东西具体藏在工会宝库的哪个犄角旮旯才行。”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而各怀鬼胎。灵沼的雾气依旧缭绕,将刚才那段关于债务与人命的对话,悄然掩盖。但有些种子一旦埋下,终会在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林留在魔女工会的原因,远比表面看起来更加复杂,而她所图谋的,或许也远远不止一条“海妖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