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御史大夫王诠惊魂未定、余怒未消的脸。他刚下朝回来,官袍还未换下,便将朝堂上的惊险与屈辱尽数道出,重重一拍桌案:
“胡闹!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那是龙潭虎穴!陛下他……他今日在朝堂之上,分明是要拿我王家立威!为父这颗脑袋差点就保不住了,你竟还敢存这等心思?!”
他面前,站着一位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正是王诠的独女王清珞。她容貌清丽,眉眼间却带着一股被娇养出的执拗与天真。她并未被父亲的震怒吓倒,反而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少女不谙世事的憧憬:
“父亲,您别吓我。女儿都听说了,陛下虽……虽威严了些,但俊美无双,堪称世间罕有。若是能入宫陪伴圣驾……”
她脸颊微微泛红,声音低了下去,“女儿……女儿是愿意的。”
“你愿意?你懂什么!”王诠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女儿,痛心疾首,“你只看到他皮相俊美,可知他性情如何暴戾无常?今日他能因为为父一句话,逼得为父当朝磕头求饶,颜面尽失;明日你若有一丝不合他心意,我王家便是灭门之祸!”
他喘着粗气,压低声音,几乎是嘶吼道:“那后宫是什么好去处吗?空悬至今,无人敢填!陛下身边还有个权倾朝野、心思难测的摄政王!那萧烬看陛下的眼神……罢了,这些不是你这未出阁的姑娘该懂的!总之,你想都别想!为父宁可你嫁与寻常百姓家,平安终老,也绝不准你踏入宫门半步!”
王清珞被父亲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吓住了,眼圈一红,委屈地扁了扁嘴,却不敢再争辩,只是绞着手中的帕子,低声道:“女儿……女儿知道了。”
然而,她低垂的眼眸中,那抹因听闻帝王俊美而升起的好奇与向往,却并未完全熄灭。深闺少女对于传奇君王那遥远而模糊的想象,混合着对父亲过度谨慎的不以为然,悄悄埋下了一颗不安分的种子。
王诠看着女儿这般情状,心中更是忧虑重重。他深知,陛下的警告绝非虚言。今日他侥幸脱身,来日若再有人提及选秀,陛下恐怕真会直接下旨点名。到那时……他看了一眼尚且天真烂漫的女儿,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紫宸殿内,熏香袅袅。
闻彦换下了一身繁重的朝服,只穿着件宽松的墨色暗纹常袍,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矮几上的一盘残棋。窗外暮色渐沉,将他半边脸庞映在朦胧的光影里,更显轮廓精致,神色难辨。
内侍监小心翼翼地趋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 “陛下,摄政王……在殿外求见。”
闻彦眼皮都未抬,指尖的白玉棋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上,声音冷淡: “不见。”
内侍监喉头滚动了一下,硬着头皮,片刻后又近前一步,声音更低了: “陛下……摄政王他……”
“不见。”这次的拒绝更
那内侍监脸色发白,额角渗出细汗。摄政王就在殿外站着,那无形的压力隔着一道殿门都让他腿软。可陛下的脾气……他进退维谷,几乎要哭出来,鼓起最后一丝勇气,颤声再次开口: “陛……”
“不见!”
这一次,闻彦猛地抬起眼。那双桃花眼里没有怒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厌烦。仅仅是被那目光扫过,内侍监便如坠冰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再不敢多发一言,连滚带爬地退到了殿柱的阴影里,恨不得自己能隐形。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棋子偶尔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更漏滴答的声音。
翌日清晨,晨曦微露。
闻彦醒来,宿醉般的烦躁稍减,但眉宇间仍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他在宫人的伺候下梳洗更衣,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他还在?” “回陛下,”内侍头垂得更低,“摄政王……在殿外站了一夜。” 闻彦执杯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即冷哼一声,将杯中温水饮尽,才懒懒道:“让他进来。”
殿门开启,萧烬稳步走入。晨光在他玄色的衣袍上镀了一层浅金,却化不开他周身那沉淀了一夜的寒意与露气。他面容依旧冷峻,看不出丝毫疲惫,唯有眼底深处,比平日多了几缕不易察觉的血丝。
“臣,参见陛下。” 声音略带一丝彻夜未眠的沙哑,却依旧沉稳。
闻彦坐在案后,单手支颐,另一只手随意翻动着奏章,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疏离: “萧公在所为何事,值得在孤殿外立上一夜?若是朝政,递折子上来便是。”
他刻意忽略那份显而易见的执着,将其轻描淡写为不必要的纠缠。
萧烬并未因这冷淡的态度而退缩,目光沉静地落在闻彦身上,开门见山: “臣来,是想亲口问陛下,昨日朝堂之上,陛下可是对臣……有所不满?”
闻彦翻动奏章的手指一顿。 他终于抬起眼,看向下方那个身姿笔挺、带着一身夜露寒气的男人。四目相对,一个带着审视的慵懒,一个带着固执的探究。
“不满?”闻彦轻笑一声,放下奏章,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带着钩子,“萧公何出此言?昨日朝堂,萧公不是替孤挡去了麻烦,说得句句在理,深得孤心么?”
他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
萧烬迎着他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臣依本分行事。但臣感觉得到,陛下之后,并不愉悦。”
闻彦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讨厌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尤其讨厌被萧烬看穿。
“萧烬,”他声音冷了下来,“你是否管得太宽了?孤愉悦与否,何时需要向你交代?”
“陛下无需向任何人交代。”萧烬回答得很快,目光却依旧锁着他,“但臣,想知道。”
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闻彦盯着他,忽然站起身,绕过书案,一步步走到萧烬面前。他比萧烬稍矮,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直视对方的眼睛。
“想知道?”闻彦红唇勾起一抹艳丽的、带着恶意的弧度,指尖几乎要戳上萧烬冰冷的胸膛,语气轻佻而危险: “那孤告诉你,孤只是不喜欢……被人算计的感觉,哪怕那算计的结果,看似对孤有利。”
“萧公,昨日你阻止选秀,当真是为了国事,为了孤的身体?” 他凑近几分,吐息如兰,却带着毒: “还是……你有别的,不可告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