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未随着黎明的到来而消散。
当第一缕苍白、无力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像一把冰冷的、锋利的手术刀,割开房间里的黑暗时,橙小澄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解剖了的、毫无生气的标本。
她一夜未眠。
她就那样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怀里紧紧地抱着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
手机早已没了电,冰冷的、坚硬的,像一块小小的、没有生命的墓碑,埋葬了她所有的希望与甜蜜。
她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眼眶干涩得发痛,每一次眨眼,都像被砂纸狠狠地摩擦过。
她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变得僵硬而麻木,仿佛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门外,传来了母亲起身的、轻微的声响。然后,是厨房里,锅碗瓢盆碰撞出的、熟悉的、却又无比陌生的声音。
没有早餐的香气。
今天,母亲没有为她做早餐。
这无声的、冷漠的举动,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橙小澄感到心寒。
它像一种最残忍的、无声的宣告,宣告着这个家,已经不再是那个充满了爱与温暖的港湾。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咔哒”一声,被从外面,打开了。
母亲走了进来。
她换上了一身深色的、素净的衣服,头发梳理得些许不苟。
她的脸上,没有了昨夜的愤怒与泪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如同花岗岩般的平静。
她的眼眶依旧有些红肿,但那双眼睛里,却再也没有了些许一毫的、属于母亲的温柔。
那是一双,执行着某种神圣而不可违抗的、冰冷命令的、法官的眼睛。
橙小澄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母亲。她想开口,想哀求,想再做一次,最后的挣扎。
但当她对上母亲那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眸时,她所有的话,都像被冻住了一样,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起来。”母亲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些许波澜,像是在对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下达指令。
“把脸洗一下,换件衣服。”
橙小澄没有动。
她只是,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充满了绝望的眼神,看着她。
母亲似乎,对她的眼神,视而不见。她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随意地,从里面,拿出了一件灰色的、毫无生气的外套,扔在了床上。
“穿上这个。”她说。
然后,她转过身,走出了房间,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那姿态,仿佛她要带走的,不是一个女儿,而是一件,需要被处理的、犯了错的行李。
橙小澄看着床上那件灰色的外套,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陈潇为她披上的、还残留着他淡淡气息的、深色外套。
她忽然,明白了。
母亲,是要抹去她身上,所有属于“过去”的痕迹。她要用这种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强迫她,进入一个全新的、没有陈潇的、被规划好的未来。
一种巨大的、灭顶的绝望,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知道,哀求,已经没有用了。
哭闹,也已经没有用了。
在母亲那座用“爱”和“为你好”构筑的、坚不可摧的堡垒面前,她所有的反抗,都只是,徒劳的、可笑的挣扎。
她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的身体,因为僵硬和麻木,像一个提线木偶,每动一下,都发出“咯吱”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她走进洗手间,用冰冷的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自己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镜子里,映出了一张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憔悴的脸。那双眼睛,空洞,无神,像两口被抽干了水的、枯死的井。
她换上了那件灰色的外套。那外套,像一层冰冷的、坚硬的壳,将她,与那个曾经充满了色彩与活力的世界,彻底隔绝。
当她走出房间时,母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的面前,放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和一个白色的信封。
客厅里,没有开电视。死一般的寂静。
“过来。”母亲说。
橙小澄像一个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停在了她的面前。
母亲没有看她。她只是,伸出手,拿起了那个白色的信封,然后,用一种近乎麻木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姿态,将它,递到了橙小澄的面前。
“拿着。”
橙小澄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
她的手,在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不敢去接。她有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她感觉,那个薄薄的、轻飘飘的信封里,装着的,是她的判决书。
“拿着!”母亲的声音,陡然加重了几分,那冰冷的、不带些许温度的语调,像一把无形的鞭子,狠狠地,抽在了她的心上。
橙小澄闭上了眼睛,两行绝望的、冰冷的泪水,从她那干涩的眼眶中,滑落。
她伸出那双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接过了那个,仿佛有千斤重的信封。
她的手指,僵硬地,笨拙地,撕开了信封的封口。
她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
那是一张,印着蓝色花纹的、薄薄的纸。
一张,去往江城的,单程高铁票。
票上的出发时间,是今天下午,三点整。
那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在橙小澄的眼中,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它像一把冰冷的、锋利的刀,即将斩断她的爱情,她的朋友,她所熟悉的一切,将她,流放到一个遥远的、陌生的、充满了未知的孤岛。
“妈……”
橙小澄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破碎的、嘶哑的音节。
她抬起头,看着母亲,那双空洞的、已经流不出眼泪的眼眸里,充满了最后的、哀求。
“不要……求求你……”
母亲看着她,看着她那副彻底崩溃了的、绝望的模样。她的眼神,在那一刻,似乎,闪过了些许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动容。
但那动容,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
便被一种更坚硬的、更决绝的冰冷,所覆盖。
“我都是为了你好。”她说。
又是这句话。
这句,将她,彻底推入深渊的,咒语。
橙小澄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个,她曾经最敬爱、最依赖的母亲。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它充满了无尽的、悲凉的嘲讽。
她嘲讽自己的天真,嘲讽自己的无力,也嘲讽这份,以伤害为名的、沉重的“爱”。
她不再说话了。
她只是,用那双已经彻底死去的、空洞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
然后,她缓缓地,转过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没有关门。
她只是,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那片熟悉的、充满了阳光与欢笑的世界。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世界,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她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张单程车票。
那薄薄的、光滑的纸面,硌着她的掌心,像一块,永远也无法被融化的、冰冷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