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声丧钟,在子夜时分的京城上空回荡。
每一记都沉重如铁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码头的厮杀声、火场的噼啪声、百姓的哭喊声……在这一刻全都沉寂下去。夜风裹挟着焦糊味与血腥气,却压不住那穿透灵魂的钟鸣。
萧执抱着昏迷的沈清弦站在茶楼窗前,脸色铁青。
九声,是帝危之兆。
宫中有变。
“王爷!”墨羽从货栈方向疾掠回来,几个起落翻窗而入,单膝跪地时气息未稳,“宫中急报——皇上……遇刺昏迷!”
萧执的手骤然攥紧。
他的兄长,大周天子,他们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遇刺了。
“何人主使?太医院怎么说?”他的声音冷得吓人。
“详情不知。”墨羽快速道,“钟声响起前半刻,听风阁在宫中的暗桩传出消息:御书房突然灯火大亮,所有太医被急召入宫,禁军封锁了整个乾元殿。之后就是钟声——九声为帝危,十二声才是大行。”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暗桩说,今夜值守御前的是李太妃宫里的太监总管,事发后此人……失踪了。”
又是李太妃。
萧执低头看着怀中的沈清弦。她脸色苍白如纸,眉心紧蹙,即使在昏迷中也不安稳。灵蕴露透支过度带来的反噬让她浑身冰凉,若非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像一具美丽的尸体。
他的清弦,为救那些蛊童,又一次把自己逼到了绝境。
而现在,他的兄长也出事了。
“王爷,”霜影从门外闪入,脸色比墨羽更难看,“京兆府刘府尹刚派人传话,说……说朝中有几位大臣已在商议,若皇上真的……要立三皇子为储。”
三皇子,李太妃的儿子,当年夺嫡失败的郡王,如今远在边疆。
萧执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为什么黑巫族要在月圆之夜对煜儿下手——煜儿是皇室血脉中最具先天灵韵的孩子,是黑巫族眼中完美的“圣童”。但他们要的恐怕不只是煜儿,还要用这个“圣童”完成某种仪式,为某个人的“归来”或“上位”铺路。
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三皇子。
李太妃与南诏三王子勾结,冯慎提供资金,南境赵督军提供军力支持,黑巫族提供邪术……他们要的,是趁皇帝遇刺、朝局动荡之时,扶持三皇子回京夺位!
至于煜儿,恐怕是仪式中最关键的一环。
“好一个一石三鸟。”萧执的声音冷得像冰,“刺杀皇兄,嫁祸给我,再扶三皇子上位。若煜儿再被炼成蛊童,便彻底绝了我这一脉的后路。”
他小心地将沈清弦交给霜影:“送王妃和小世子去文先生的墨韵斋。那里有密道可通城外,若事有不测,立刻带他们离开京城。”
霜影接过昏迷的沈清弦,急道:“那王爷您——”
“我要进宫。”萧执转身看向皇宫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隐约能听见禁军调动的号角声,“皇兄遇刺,我这个做弟弟的若不在场,岂不是坐实了心虚?”
“可这明显是陷阱!”墨羽拦住他,“宫中现在什么情况我们一无所知,万一——”
“没有万一。”萧执打断他,目光扫过码头上那些正在救治蛊童的听风阁兄弟,又看向远处仍在燃烧的锦绣庄,“今夜这局,对方已经亮出了所有底牌。我们要做的,不是躲,是破局。”
他走到窗边,从怀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不是安王的印信,是当年先帝临终前单独赐予他兄弟二人的“如朕亲临”令牌。他与皇兄各持一枚,从未轻易动用。
“墨羽,你带二十个听风阁精锐随我进宫。另外,立刻传信给京郊大营的那二百亲兵,让他们以‘护驾’名义,在皇城外三里处待命。”
“霜影,你护送王妃和小世子离开后,去一趟承恩公府。”
霜影一愣:“承恩公府?”
“去找冯老夫人。”萧执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冯慎的母亲,承恩公的原配夫人。告诉她,她儿子今夜在码头私运南诏禁物,被当场抓获。若她不想冯家满门抄斩,就立刻入宫求见太后,说……说冯慎是被李太妃胁迫。”
墨羽和霜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明悟。
这是要分化冯家,让承恩公府内部先乱起来!
“可冯老夫人会信吗?”霜影迟疑。
“她不需要信。”萧执淡淡道,“她只需要怕。冯慎是承恩公府的二爷,是冯老夫人最宠爱的儿子。但冯家不止冯慎一个儿子,承恩公的爵位,还有嫡长孙盯着呢。”
资本女王的手段,萧执耳濡目染,早已深谙其道——从内部瓦解,永远是最有效的一击。
“属下明白了。”霜影重重点头。
“还有,”萧执看向那些被救下的蛊童,“这些孩子……暂时安置到五味斋的别院。让晚晴尽全力救治,他们可能是我们扳倒黑巫族最关键的证人。”
“是!”
命令下达,众人迅速行动。
霜影抱着沈清弦,在林婉儿和几个听风阁女暗桩的护送下,悄然离开码头。墨羽点了二十个身手最好的兄弟,换上王府侍卫的服饰,随萧执直奔皇城。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
萧执坐在车内,手按剑柄,闭目凝神。腕间传来细微的温热——是沈清弦昏睡前塞进他袖中的一枚小小的玉扣。玉扣用素银簪的边角料制成,内里嵌了一滴灵蕴露结晶,此刻正散发着温润的能量,缓缓滋养着他连日疲惫的身体。
“清弦……”他低声念着妻子的名字,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有愧疚——今夜又让她陷入险境,甚至透支昏迷。
有骄傲——他的清弦,无论在什么绝境中,都能想出破局之法。
更有深深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不安。
若他今夜进宫,真的回不来了呢?
若这真的是个死局呢?
马车突然急停。
“王爷,前面有拦路的。”车夫的声音传来,带着警惕。
萧执掀开车帘。
前方街道中央,站着三个人。
两个是刚才从货栈逃走的西南服饰的蛊师,此刻脸色惨白,眼中满是惊惧。而站在他们中间的……
是一个女子。
看起来三十许人,一身素白衣裙,长发披散,赤足站在青石板路上。她容貌清丽,甚至称得上绝色,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和柳氏被控制时一样,是一片纯黑。
可又与柳氏不同。柳氏的眼中只有空洞和疯狂,而这个女子的黑瞳深处,仿佛有漩涡在缓缓转动,看一眼就让人心神动摇。
“安王殿下,”女子开口,声音空灵缥缈,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么急着进宫,是去送死吗?”
萧执按住剑柄,冷冷看着她:“阁下何人?”
“祭司大人座下,左使,白幽。”女子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如大家闺秀,但黑瞳中毫无温度,“奉祭司之命,来请殿下……留步。”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身后的两个蛊师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倒地。他们的皮肤迅速干瘪下去,像被抽干了所有精气,转眼间就变成了两具干尸。
而白幽的眼中,黑芒更盛。
她抬手,指尖在空中虚点。
街面两侧的阴影里,缓缓爬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虫。不是蛊虫,是普通的甲虫,但此刻它们的眼睛全都变成了诡异的红色,翅膀震动发出刺耳的嗡鸣。
虫群如潮水般涌向马车。
“保护王爷!”墨羽厉喝,听风阁众人拔刀迎上。
刀光闪过,甲虫断成两截。但更多的甲虫前仆后继,有些甚至顺着刀锋爬上侍卫的手臂,张口就咬!
被咬中的侍卫立刻脸色发青,倒地抽搐。
“虫有毒!”墨羽一刀劈开涌向自己的虫群,回头吼道,“王爷,退!”
萧执却从马车中跃出,长剑出鞘,剑光如练。
他修习的是军中正宗的阳刚剑法,每一剑都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杀气。剑锋所过之处,甲虫纷纷爆裂,黑血四溅。
但虫群实在太多了。
杀之不尽。
白幽站在远处,看着这场厮杀,黑瞳中毫无波澜。她抬手,又一点。
这一次,从阴影里爬出的不再是甲虫,是蛇。
几十条通体漆黑、头生肉冠的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游向战场。
“小心蛇毒!”墨羽一刀斩断一条扑向自己的毒蛇,但蛇血溅到他手上,皮肤立刻冒起青烟——血也有毒!
听风阁的人开始出现伤亡。
萧执眼神一冷,从怀中取出那枚玉扣,握在掌心。灵蕴露的温润能量顺着手臂蔓延,他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剑身上。
“破!”
长剑横扫,淡金色的剑气如涟漪般扩散。触及剑气的虫蛇纷纷僵直,然后化为黑灰。
白幽的黑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灵物……”她喃喃自语,随即笑了,笑容诡异,“祭司大人说得对,安王府果然藏着好东西。”
她双手结印,口中念诵起晦涩的咒语。
随着咒语,她的长发无风自动,素白衣裙鼓荡起来。街面上的青石板开始龟裂,裂缝中涌出浓稠的黑雾——
和永兴坊一模一样的黑雾!
“退!”萧执厉喝,听风阁众人迅速后撤。
但黑雾扩散的速度太快,瞬间就淹没了整条街道。雾气中传来凄厉的哀嚎,像是无数怨魂在哭诉。
萧执握紧玉扣,淡金色的光芒从掌心透出,勉强在身周三尺撑开一个防护罩。墨羽和其他几个离得近的侍卫冲进罩中,脸色苍白。
“王爷,这雾……和永兴坊一样!”墨羽喘息道。
萧执点头,目光死死盯着雾中那个白衣身影。
白幽站在黑雾中央,黑瞳直视着他:“安王殿下,祭司大人让我带句话给你——若你肯交出圣童,今夜之事,到此为止。你依旧是安王,沈清弦依旧是安王妃,你们一家三口,可安然离开京城。”
“若我不交呢?”萧执冷笑。
“那……”白幽的声音忽然变得阴冷,“今夜之后,世上便再无安王这一脉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黑雾中突然伸出无数只漆黑的手臂,抓向防护罩!
那些手臂干枯如柴,指尖锋利如刀,抓在防护罩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防护罩开始剧烈晃动,淡金色的光芒明灭不定。
萧执手中的玉扣,裂开了一道细纹。
灵蕴露的能量,快耗尽了。
“王爷!”墨羽急道,“我们掩护您突围!”
“突围?”白幽的笑声从雾中传来,“你们以为,还走得了吗?”
黑雾更浓了。
浓得伸手不见五指。
防护罩的光芒越来越弱,玉扣上的裂纹越来越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不是一匹,不是十匹,是成百上千匹!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如雷鸣般震响!
紧接着,火光亮起。
无数火把如长龙般涌入街道,驱散了部分黑雾。火光映照下,一支全副武装的骑兵出现在街道尽头,为首之人——
竟是京郊大营的统领,刘振武!
“安王殿下!”刘振武高声道,“末将奉太后懿旨,前来护驾!”
太后?
萧执一愣。
白幽的黑瞳中闪过一丝慌乱,她咬牙,双手结印更快。黑雾翻滚,更多的漆黑手臂伸出,试图做最后一搏。
但刘振武已率军冲来。
骑兵冲锋,铁蹄踏碎青石板,长枪挑开黑雾。军中男儿的阳刚血气汇聚成一股洪流,竟硬生生冲散了部分阴邪之气!
“杀!”刘振武一马当先,长枪直刺白幽!
白幽被迫中断咒语,闪身躲避。但刘振武的枪法是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快、狠、准,第二枪紧随其后,刺向她的咽喉!
白幽不得不后退。
这一退,黑雾的控制就弱了。
萧执抓住机会,长剑一挥,淡金色的剑气斩向白幽!
前后夹击!
白幽终于色变。她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黑血。黑血落地化作一道黑烟屏障,勉强挡住刘振武的长枪和萧执的剑气,但自己也闷哼一声,嘴角溢血。
“撤!”她恨恨地瞪了萧执一眼,身形化作一缕黑烟,遁入夜色。
黑雾随之散去。
街道恢复清明,只留下满地虫蛇尸体,和几具听风阁侍卫的遗体。
刘振武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萧执面前,单膝跪地:“末将救援来迟,请王爷恕罪!”
萧执扶起他:“刘将军及时赶到,何罪之有?只是……母后怎会突然下旨?”
刘振武压低声音:“半个时辰前,霜影姑娘持王爷令牌入宫求见太后,告知冯慎之事。太后震怒,立刻命末将率军来援。另外……”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皇上遇刺之事,太后已查明,是李太妃宫里的太监总管所为。那太监总管现已伏法,临死前招供,说是受冯慎指使。”
冯慎?
萧执眼神一凝。
这显然是替罪羊。但太后在这个时候抛出冯慎,用意很明显——先把水搅浑,保住皇帝,稳住朝局。
至于真正的幕后黑手……恐怕太后心里也有数,只是现在动不得。
“皇兄伤势如何?”萧执问。
“太医说,那一刀刺在肩胛,未伤及要害。但刀上淬了毒,是西南特有的‘七日瘴’,需七日才能拔除。”刘振武道,“皇上现在昏迷不醒,太后已垂帘听政,暂理朝务。”
萧执心中了然。
七日。
这七日,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期。
若皇帝醒来,一切还有转圜余地。
若皇帝醒不来……或者,在醒来之前就被人“补刀”……
“王爷,”刘振武又道,“太后口谕:请王爷即刻入宫,商议要事。”
萧执看向皇宫方向,那里灯火依然通明。
他知道,今夜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
“墨羽,”他转身,“你带受伤的兄弟回王府疗伤。另外,立刻传信给所有听风阁暗桩,启动‘潜渊’计划。”
墨羽脸色一变:“潜渊计划……王爷,那可是最后的手段!”
“现在就是最后时刻。”萧执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若我天亮前还未出宫,你就按计划执行。记住,保护好王妃和小世子,他们是最后的希望。”
“王爷!”墨羽眼眶发红。
萧执不再多言,翻身上了刘振武带来的战马。
“刘将军,走吧。”
马蹄声再起,一行人向皇城疾驰而去。
墨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墨统领,”一个受伤较轻的听风阁暗桩挣扎着爬起来,“我们现在……”
“回府。”墨羽咬牙,“执行王爷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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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末,墨韵斋地下密室。
沈清弦在药香中醒来。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榻上,身上盖着锦被。榻边燃着一盏油灯,灯下坐着正在配药的晚晴,和红着眼圈绣香囊的林婉儿。
“王妃醒了!”林婉儿第一个发现,惊喜地扑到榻边,“您已经昏睡了两个多时辰!”
晚晴连忙放下药杵,走过来为沈清弦诊脉。指尖搭上腕脉片刻,她松了口气:“脉象平稳多了,只是心神透支还需静养。王妃,您不能再动用灵蕴露了,再有一次,恐怕会伤及根本。”
沈清弦撑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哪里?煜儿呢?”
“文先生的墨韵斋地下密室。”晚晴扶着她靠好,“小世子在隔壁,乳母照看着,刚喂过奶,睡得很熟。”
沈清弦这才放心。她看向林婉儿:“执之呢?码头那边怎么样了?”
林婉儿的眼圈又红了:“王爷……王爷进宫了。码头那边救下了十个被炼成蛊童的孩子,已经安置在五味斋的别院。但听风阁的兄弟……折了七个,伤了十几个。”
七个。
沈清弦心头一沉。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是跟着萧执出生入死的兄弟。
“墨羽呢?”她问。
“墨羽带受伤的兄弟回王府了。”林婉儿抹了抹眼泪,“他走前说,王爷启动了‘潜渊’计划,让他天亮前若等不到王爷出宫,就按计划执行。”
潜渊计划。
沈清弦知道这个计划——那是萧执和她成婚当晚,两人在书房里制定的最后保命方案。一旦启动,意味着萧执认为自己可能回不来了,要听风阁全员转入地下,保护她和煜儿离开京城。
可现在……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急问。
“寅时初了。”晚晴看了看角落里的滴漏,“离天亮,还有一个半时辰。”
一个半时辰。
沈清弦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晚晴和林婉儿同时按住。
“王妃,您不能再动了!”晚晴急道,“您现在的身子,出去就是送死!”
“可执之在宫里——”沈清弦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因为她腕间的灵蕴露,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却清晰的感应。
不是预警,是……共鸣。
和萧执身上那枚玉扣的共鸣。
玉扣里有她的一滴灵蕴露结晶,此刻正隔着重重宫墙,向她传递着信息——
他还活着。
但处境危险。
沈清弦闭上眼睛,努力感知那微弱的共鸣。灵蕴露透支后,她的感知能力大不如前,只能勉强“看”到一些破碎的画面:
灯火通明的宫殿。
跪了满地的朝臣。
龙椅上昏迷不醒的皇帝。
垂帘后太后的剪影。
还有……站在殿中央,被无数道目光审视的萧执。
以及,站在他对面,那个一脸正气、却眼中暗藏得意的——
承恩公,冯慎的父亲。
“他们在……朝堂对质。”沈清弦睁开眼,声音发冷,“冯家要倒打一耙,把刺杀皇上的罪名,扣在执之头上。”
林婉儿脸色煞白:“怎么可能?!明明是冯慎——”
“证据呢?”沈清弦打断她,资本女王的思维在危机中飞速运转,“冯慎现在在我们手里,但那是私刑抓捕,不能摆上台面。而那些从货栈搜出的南诏禁物、那些蛊童……都需要时间验证。”
她顿了顿,继续道:“但冯家可以立刻拿出‘证据’——比如,伪造几封萧执与南诏往来的书信;比如,收买几个所谓的‘证人’;再比如,利用皇上遇刺时萧执不在宫中这个‘巧合’。”
朝堂斗争,从来不是看谁有理,是看谁准备得更充分,谁更会颠倒黑白。
“那……那怎么办?”林婉儿声音发颤。
沈清弦没有立刻回答。
她掀开被子,这次晚晴和林婉儿没有再拦——她们从王妃眼中看到了那种熟悉的、属于资本女王做重大决策时的锐利光芒。
“婉儿,去把文先生请来。”沈清弦起身走到桌边,铺开纸笔,“晚晴,帮我配一副能暂时激发精神的药,药效要快,副作用……暂时不管了。”
“王妃!”晚晴急道,“那种药伤身啊!”
“顾不上了。”沈清弦已经开始写信,“若执之今夜倒下了,我和煜儿也活不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她快速写下一封信,封好,递给刚进门的文先生:“文先生,这封信,请您立刻派人送到江南,交给‘汇通票号’的大掌柜。记住,必须是您最信任的人,走最快的水路,日夜兼程。”
文先生接过信,看着信封上“十万火急”四个字,神色凝重:“王妃,这是……”
“调钱的信。”沈清弦言简意赅,“冯家能在朝堂上颠倒黑白,无非是仗着两样东西:人脉和钱。人脉我们一时半会动不了,但钱……我可以和他们拼一拼。”
资本女王最擅长的,就是用资本碾压对手。
汇通票号是江南最大的钱庄,而沈清弦,是它从未公开过的大东家之一——这是她穿越后,用前世金融知识积累的第一桶金,也是她暗中布局的退路之一。
“另外,”她又写下一封信,“这封送到暗香阁李娘子手里。让她把库里所有未发售的‘压惊’系列首饰,全部熔了,按市价折算成现银,三天内送到京城。”
文先生倒吸一口凉气:“王妃,那些首饰价值至少二十万两!熔了太可惜了!”
“钱财身外物。”沈清弦神色平静,“我要用这笔钱,做两件事:第一,收买冯家那些见不得光的账房、掌柜、心腹——钱能通神,也能让人背叛;第二,在京城散播消息,就说冯家为填补亏空,私印假银票,导致江南钱庄挤兑。”
她看向文先生,眼中寒光闪烁:“冯家最大的产业是什么?是钱庄。冯家最大的底气是什么?是钱。我要让他们一夜之间,钱庄被挤兑,产业被冻结,变成……穷光蛋。”
釜底抽薪。
文先生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却眼神如炬的女子,忽然深深一揖:“老朽……服了。”
他拿着信匆匆离去。
晚晴配好了药,是一碗浓黑的药汤,气味刺鼻:“王妃,这药能激发您三成精神力,但药效只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您会陷入更深的虚弱,至少卧床三日。”
“够了。”沈清弦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苦,极苦。
但药效很快发作,一股热流从胃部涌起,迅速冲散疲惫。透支的空虚感被暂时压制,她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眼神也重新明亮起来。
“婉儿,”她看向林婉儿,“你去王府找墨羽,告诉他两件事:第一,立刻审问冯慎,用任何手段,我要他知道的所有秘密——尤其是李太妃和南诏三王子之间的交易细节;第二,让他派人去漕运码头,把今夜从货栈搜出的所有货物,尤其是那些贴着黄符的箱笼,全部运到五味斋别院,严加看管。”
“是!”林婉儿领命而去。
密室里只剩下沈清弦和晚晴。
沈清弦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京城舆图。她的手指划过皇城的位置,又划过承恩公府、永兴坊、漕运码头……
“晚晴,”她忽然问,“你说,黑巫族为什么要选在月圆之夜动手?”
晚晴一愣:“因为月华之力最盛,适合行邪术?”
“对,也不对。”沈清弦的手指停在永兴坊的位置,“月华之力最盛是子时,但他们在子时之前就开始了祭祀。而且,为什么偏偏是今夜?为什么不能再等一个月?”
她转身看向晚晴:“除非,他们等不了了。或者……今夜有什么特殊之处,是他们必须抓住的机会。”
晚晴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什么:“王妃,您还记得姜爷爷说过的话吗?西南有一种邪术,需要在‘九星连珠’之夜完成,可夺人气运,改天换命。而‘九星连珠’的征兆之一,就是……月晕如血。”
月晕如血。
昨夜子时,沈清弦在书房窗前,看见的正是血色的月晕。
“九星连珠……”沈清弦喃喃自语,“如果他们的目标不只是煜儿,是要用煜儿的先天灵韵,配合九星连珠的天象,完成某种……改天换命的仪式呢?”
那他们要换谁的命?
或者说,要把谁的命格,换给谁?
沈清弦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猛地转身,看向皇宫方向。
“晚晴,姜老留下的古籍里,有没有记载一种邪术——用至亲血脉的灵童为祭,可让将死之人……续命?”
晚晴的脸色瞬间煞白。
“有……”她的声音发抖,“《巫蛊秘录》里记载过,西南黑巫族有一种禁术,叫‘夺舍续命’。需在九星连珠之夜,以纯阳灵童为祭,配合九十九个阴时出生的孩童精血,可让行将就木之人……夺舍重生。”
夺舍重生。
沈清弦的后背冒出冷汗。
她想起永兴坊血池边的九个陶瓮,想起那九个被救出的孩子,想起黑袍人跳池前疯狂的眼神,想起白幽那句“祭司大人就要成功了”……
原来如此。
原来他们真正的目标,从来不只是扶持三皇子夺位。
是要用煜儿的先天灵韵,用那九十九个孩童的性命,让某个“将死之人”——或者某个“已死之人”——夺舍重生!
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黑巫族百年前那个传说中的……
大祭司。
“晚了……”沈清弦踉跄一步,扶住桌子,“一切都晚了……祭祀已经开始了……”
“不晚。”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密道入口传来。
沈清弦猛地回头。
密道的暗门被推开,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走进来。来人穿着破旧的道袍,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如孩童,却又深邃如古井。
是姜堰。
“姜爷爷!”晚晴惊喜地扑过去,“您怎么来了?”
“再不来,就要出大事了。”姜堰走到沈清弦面前,深深看了她一眼,“丫头,你猜得没错。黑巫族要的,是用你儿子的先天灵韵,完成百年前中断的‘夺舍大阵’。”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摊在桌上。
羊皮纸上画着一个复杂的阵法,阵眼处标记着一个婴儿的图案,周围环绕着九十九个小小的骷髅标记。而阵法的九个方位,各画着一个陶瓮。
“这是百年前,武帝剿灭黑巫族时,从他们大祭司的祭坛上缴获的阵图。”姜堰指着阵图,“当年那个大祭司被武帝亲手斩杀,但死前发下毒咒:百年之后,他的传人会完成这个阵法,让他夺舍重生。”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而今年,正好是第一百个年头。”
沈清弦看着阵图,手指在微微发抖:“那……那现在阵法进行到哪一步了?”
“九十九个阴时孩童,他们应该已经凑齐了——永兴坊那场大火,烧死的恐怕不止是冯家的罪证,还有……被秘密关押的孩童。”姜堰闭了闭眼,“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在日出之前,将纯阳灵童——也就是你儿子,带到阵法中心,完成最后的血祭。”
日出之前。
沈清弦看向角落的滴漏——寅时三刻了。
距离日出,不到一个时辰。
“阵法中心在哪里?”她问。
姜堰的手指,点在羊皮纸的正中央。
那里画着一座宫殿的图案。
图案旁边,用古老的西南文字写着一行小字。
晚晴凑近辨认,脸色瞬间惨白:“这……这是……”
“乾元殿。”姜堰一字一句道,“皇上寝宫。”
沈清弦如遭雷击。
所以皇帝遇刺昏迷,根本就是个幌子!
真正的目的,是把乾元殿变成祭祀场,把昏迷的皇帝当成……祭品之一?!
而萧执此刻,正在乾元殿!
“我要进宫。”沈清弦转身就往密道走。
“丫头!”姜堰拉住她,“你现在去就是送死!黑巫族的祭司恐怕已经在宫里了,你现在去,不但救不了你丈夫,还会把你儿子也搭进去!”
“那我也要去。”沈清弦甩开他的手,眼中是决绝的光,“我的丈夫,我的儿子,都在那里。我若不去,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姜堰看着她,良久,长叹一声:“罢了……老夫陪你走一趟。”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三枚通体漆黑的丹药。
“这是‘燃血丹’,服下后可在半个时辰内激发全部潜能,但药效过后……轻则武功尽废,重则性命不保。”姜堰将丹药递给沈清弦,“你要想清楚。”
沈清弦接过丹药,没有犹豫,直接服下一枚。
热流瞬间冲遍全身,比晚晴配的药猛烈十倍!她能感觉到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透支的空虚感被强行填满,甚至比全盛时期更强!
但她也知道,这是饮鸩止渴。
“晚晴,”她看向吓呆了的医女,“你留在这里,照顾好煜儿。若我们天亮前还没回来……你就带着煜儿,按潜渊计划离开京城。”
“王妃……”晚晴眼泪涌出来。
沈清弦没时间安慰她,转身走进密道。
姜堰紧随其后。
密道的石门缓缓合上,将晚晴的哭声隔绝在外。
黑暗中,沈清弦疾步前行。燃血丹的药效在体内奔腾,她的五感被提升到极致,能听见密道深处传来的滴水声,能闻见泥土的腥气,甚至能“感觉”到前方隐约的……阴邪气息。
“姜爷爷,”她边跑边问,“那个大祭司……真的能夺舍重生吗?”
“理论上可以。”姜堰跟在她身后,气息平稳得不像老人,“但需要满足三个条件:第一,九十九个阴时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