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尾巴,天气彻底暖了起来。安王府内,小世子萧煜的洗三礼顺利办完,那份由宫内太后和陛下亲赐的荣耀,以及陈阁老等清流重臣的亲自到场,让安王府的门楣在京城愈发显赫,连带着“煨暖阁”的生意都更红火了几分,预约的帖子已经排到了三个月后。
然而,在这片繁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况之下,沈清弦却并未被完全冲昏头脑。资本女王敏锐的直觉让她在喜悦之余,始终保留着一份对潜在风险的警惕。
这日午后,她刚哄睡了吃完奶、兀自咿呀挥舞着小拳头的儿子,将他交给乳母抱去精心布置的婴儿房。小家伙如今褪去了初生时的红皱,皮肤变得白嫩光滑,眉眼间能清晰看出萧执的轮廓,尤其那双黑亮的眸子,沉静时竟有几分其父的威严,但一旦笑起来,又宛若春水融化,能把人的心都看软了。
沈清弦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春日暖阳透过半开的支摘窗,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手中拿着一本赵德明刚刚送来的、关于酱坊选址的初步评估册子,目光却有些游离。产后调理得当,加上灵蕴露无声无息的滋养,她身形已恢复大半,只是眉宇间偶尔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洼灵蕴露似乎也因她生产时耗力过甚,如今虽依旧充盈,流转速度却比往常慢了些许,需得慢慢温养。
萧执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挥手让侍立的丫鬟退下。他今日穿着玄色暗纹常服,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多了些居家的随意。他走到榻边,很自然地坐下,伸手替她按揉着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精准和控制力。
“可是累了?这些琐事,交给清源和赵德明去办便是,何必亲自劳神。”他声音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疼惜。
沈清弦放下册子,顺势靠进他怀里,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闭目享受着他指尖的熨帖。“不是累,只是在想,煜儿洗三礼这般风光,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看着,又有多少人……在等着看我们下一步如何走。”
萧执手下动作未停,语气却冷了几分:“树大招风,自古如此。有皇兄和母后在上头看着,明面上没人敢如何。至于暗地里的魑魅魍魉,”他顿了顿,“听风阁近日报上来,周显那边安静得有些反常,他那个小舅子钱宝贵,名下几家控制豆源的铺子,近日也没什么大动作,只是悄悄抬高了给下面散户的收购价。”
沈清弦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抬高收购价?是想稳住那些散户,防止他们被我们即将开办的酱坊吸引过去?还是想借此抬高我们日后收购原料的成本?”
“或许兼而有之。”萧执冷哼,“小伎俩罢了。只要我们出的价公道,收购渠道稳定,不愁没有豆源。我已让墨羽派人去更远的州县摸底,未必一定要局限在京畿。”
“嗯,未雨绸缪是对的。”沈清弦点头,资本女王的思维让她习惯性地寻找最优解和备用方案,“不过,钱宝贵此人,睚眦必报,之前在我们这里吃了那么大的亏,绝不会就此偃旗息鼓。他这般安静,我倒觉得有些不踏实。”
正说着,林婉儿端着一盅刚炖好的燕窝粥进来,脸上带着些许欲言又止的神色。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沈清弦坐直身子,接过温热的炖盅。
林婉儿看了看萧执,又看向沈清弦,低声道:“姐姐,方才我出去替您取新送来的衣料,路过二门时,听两个洒扫的婆子在嚼舌根……虽然声音小,但我隐约听到了‘小世子’、‘福气太重’、‘怕压不住’之类的混账话……我当即就喝止了她们,已让管事嬷嬷将人带下去严加审问,看是哪个黑了心肝的指使的!”
沈清弦握着瓷勺的手微微一顿,眸色沉静无波,只是舀了一勺燕窝粥,慢慢送入口中。萧执的脸色却瞬间阴沉下来,周身的气息都冷冽了几分。
“查!”他只吐出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是,王爷。”林婉儿连忙应下,她知道,涉及小世子,王爷绝不会姑息。
沈清弦放下炖盅,用帕子拭了拭嘴角,语气依旧平稳:“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煜儿是安王府嫡子,身份尊贵,自有皇家气运庇佑,岂是几句流言能伤及的?她们既然敢说,想必背后之人也清楚动摇不了根本,无非是想给我们心里添堵,或者……试探我们的反应。”
她看向萧执,目光清亮:“执之,此事不宜大动干戈,反而显得我们心虚。让管事嬷嬷按府规处置了那俩婆子,以儆效尤即可。幕后之人,让听风阁去查,我们心里有数便好。”
萧执紧抿着唇,显然余怒未消,但沈清弦的冷静分析让他也意识到,此时发作并非上策。他握住沈清弦的手,沉声道:“委屈你和煜儿了。”
“谈不上委屈。”沈清弦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不过是些阴沟里的老鼠,蹦跶不了几天。倒是提醒了我们,府内的下人,也该再梳理一遍了。”
她沉吟片刻,对林婉儿道:“婉儿,你去告诉赵公公,让他从宫里退下来的、或者家世清白的老人里,再仔细挑一批可靠的,尤其是要靠近内院伺候的,底细必须干净。若有合适的,不妨多给些恩赏,务必确保对王府、对小世子忠心不二。”
“是,姐姐,我这就去。”林婉儿领命,匆匆而去。
屋内只剩下夫妻二人。萧执将沈清弦揽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是我疏忽了,只顾着外面,没想到他们竟敢将手伸到府里来。”
“防不胜防罢了。”沈清弦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内心那丝因流言而起的不快也渐渐平复,“只要我们自身立得稳,这些鬼蜮伎俩,不过是徒劳。”
她意识微沉,感受着体内那洼灵蕴露缓慢而坚定地流转,一丝极淡的清凉气息蔓延开来,不仅抚平了她的心绪,似乎也让她因生育而略有损耗的元气恢复了一丝。这灵蕴露,如今与她性命交修,不仅是她安身立命的底牌之一,似乎也成了她调节自身、应对压力的倚仗。
晚膳时分,顾清源和墨羽一同前来回事。顾清源主要汇报了酱坊旧库房修缮的进度和初步招募人手的计划,而墨羽则带来了听风阁关于那俩婆子的初步调查结果。
“王爷,王妃,”墨羽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那俩婆子,一个是家生子,但其娘家兄弟近日在钱宝贵名下的一间赌坊欠了不少债;另一个是外头买来的,入府前曾在一个与周显夫人有远亲关系的富商家做过工。虽无直接证据指向钱宝贵或周显,但线索隐隐指向他们。”
“果然是他们。”萧执眼神冰寒,“看来,之前的教训还不够。”
沈清弦却摆了摆手:“无妨,意料之中。他们不敢直接动手,只能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法子恶心人。我们暂且按兵不动,且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酱坊和……”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林婉儿和墨羽,又扫过顾清源,“你们的婚事。日子定在五月初六,可都准备妥当了?”
林婉儿脸颊微红,偷偷瞥了墨羽一眼,小声道:“都……都差不多了。”
苏姑娘也轻声应道:“嫁衣和一应物品都已备齐。”
顾清源和墨羽虽未说话,但眼神中都流露出期待与郑重。
“那就好。”沈清弦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府里许久没有喜事,正好借着你们的婚事,好好热闹一番,也去去这些日子的晦气。”
用过晚膳,萧执陪着沈清弦去看儿子。小萧煜刚刚睡醒,正被乳母抱着在室内慢慢踱步,见到父母进来,立刻挥舞着小手,“啊啊”地叫了起来,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欢喜。
沈清弦将儿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小家伙身上带着奶香和阳光晒过的干净味道,让她心软成一滩水。她低头,轻轻吻了吻儿子的额头,那萦绕在儿子周身的、与灵蕴露同源的清净气息似乎更明显了些,让她倍感安心。
萧执站在她身侧,看着妻儿,冷硬的眉眼柔和得不可思议。他伸出手指,让儿子紧紧抓住,感受着那微弱却坚定的力量。
“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们周全。”他低声道,像是承诺,又像是誓言。
沈清弦抬头看他,眼中映着烛光,温柔而坚定:“我知道。”
窗外,夜色渐浓,新月如钩。安王府内,喜事将近的温馨掩盖了暗处的波澜,但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然而,有了彼此的支撑和守护,他们便有了迎战一切的勇气与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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