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嬷嬷带来的旧日秘辛,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层层荡开,搅动了安王府深秋的夜色。
送走桂嬷嬷后,暖阁内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萦绕在两人心头的寒意。萧执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背影挺拔却难掩一丝孤寂。沈清弦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放在他手边的矮几上,温热的蒸汽氤氲升腾。
“我一直以为,他不过是嫉恨皇上对我的偏爱,忌惮我掌过兵权,威胁他的地位。”萧执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并未回头,仿佛是在对窗外的夜色低语,“却不知,这恨意之下,竟埋着丽妃和那位早夭皇兄的血泪。”
沈清弦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将自己的手轻轻塞进他微凉的掌心:“丧侄丧妹之痛,足以扭曲一个人的心性。他将这无处安放的仇恨转嫁到你们身上,是他的偏执与疯狂,并非你与母后、皇兄之过。”
萧执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那温软而坚定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暖源。他转过身,深邃的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恍然,有愤怒,更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决绝:“我明白了。既是不死不休的私仇,便再无转圜余地。他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以往种种,如今看来,皆非无的放矢。”
他指的是那些年他在边境遭遇的几次“意外”,以及……他年少时那场几乎夺去他性命的古怪寒症。
想到这里,萧执眼神猛地一凛,一个被他忽略多年的念头骤然清晰起来。他拉着沈清弦坐下,语气凝重:“清弦,你心思缜密,且……或有异术。我年少时中的一种极厉害的寒毒,来源成谜,太医束手,若非母后求得世外高人一枚丹药,我早已……如今想来,那寒毒发作时的症状,与寻常寒症截然不同,阴诡刁钻,倒像是……”
沈清弦心头一跳,资本女王对于风险和阴谋的直觉让她立刻抓住了关键:“像是专门针对你,或者说,针对皇室某种体质而设的?”
“不错。”萧执目光锐利如刀,“当时只以为是敌国细作或政敌所为,排查多年无果。如今结合桂嬷嬷所言,若靖南王因丽妃之事恨我入骨,那这寒毒……”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那场几乎要了萧执性命的寒毒,极有可能就是靖南王的手笔!
这个猜测,让原本就深刻的仇恨,更添上了一笔血淋淋的旧账。
“墨羽!”萧执扬声道。
墨羽的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暖阁门外:“王爷。”
“立刻去查,二十一年前,本王中寒毒前后,靖南王府所有人员动向,尤其是他与南疆、西域等地擅长使毒之人有无接触。重点查访当年为本王诊过病的太医,特别是已致仕或隐退的,看看他们后来是否受过靖南王府的‘照拂’,或者……遭遇过什么‘意外’。”萧执的声音冷得像冰,“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证据!”
“是!”墨羽领命,身影再次融入夜色。
室内重回寂静,但空气却仿佛凝固了。沈清弦能感受到萧执平静外表下汹涌的怒火与后怕。她靠进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有些急促的心跳。
“执之,”她轻声唤他,“都过去了。如今我们有能力,也有机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萧执收紧手臂,将她牢牢圈在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吸了口气,汲取着她身上淡雅的馨香和令人安心的力量。“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有你在,这旧日冤魂,终能得见天日。”
他顿了顿,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掌控力:“曹猛那边,计划照旧。靖南王既然敢在秋狩时试探,又暗中布局江南,想必是认为我安王府如今有了‘软肋’,是他动手的最佳时机。”他的手掌轻柔地覆在沈清弦微隆的小腹上,眼神却冰冷如霜,“他便等着看,这‘软肋’,是如何变成砸碎他野心的铁拳。”
接下来的两日,安王府外松内紧。沈清弦如常处理庶务,听着林婉儿汇报暗香阁与玉颜斋因“金秋献瑞”带来的持续热潮,以及凝香馆几款冬日香露的预售情况。她偶尔会借整理衣袖的动作,意识沉入空间,那株灵植似乎因为感知到她的情绪,光华更盛,散发的气息让她精力充沛,连孕期的些许疲惫都一扫而空。她尝试着更精细地操控那微弱的空间感知力,虽范围依旧有限,但清晰度却有所提升。
这日午后,她正与萧执在暖阁内对弈,一枚黑子刚落定,她忽然微微蹙眉,抬眼望向窗外某个方向。
“怎么了?”萧执立刻察觉,放下手中的白子。
“没什么,”沈清弦收回目光,笑了笑,“只是觉得,东南角墙外那棵老槐树上,今日的鸟儿似乎格外安静些。”她的空间感知力捕捉到那一处有不同于往常的、过于“静止”的气息,虽无强烈恶意,却透着窥探之意。
萧执眸色一深,并未立刻派人去查,只淡淡道:“许是天气转凉,鸟儿也懒怠了。”心中却已记下,待会儿便要让墨羽去清理一番。靖南王的眼线,还真是无孔不入。
与此同时,江南来信。
顾清源的信措辞严谨,详细汇报了锦绣坊整顿的进展,清查出多处亏空与以次充好的旧账,已着手填补和改良工艺,并再次保证江南工坊供应绝无问题。信末,他笔锋微转,提及偶得一批上好的湖州紫竹纸,纸质柔韧,墨韵尤佳,已随信附上一些,请王爷王妃赏鉴。
而另一封给苏姑娘的信,则被更快地送去了杭州工坊。信中,顾清源少了几分面对主上的恭谨,多了几分与知己分享的坦然,细说了整顿家业遇到的阻力与化解之道,言辞间虽疲惫,却充满重整河山的朝气。并在信末附上了一首含蓄而清雅的小诗,以竹喻志,以纸传情。
苏姑娘收到信时,正在工坊内与老师傅调试新改进的织机。读罢来信,她清丽的脸上浮现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意,小心地将那叠珍贵的紫竹纸收好,然后提笔蘸墨,在那首小诗的下方,用工整娟秀的小楷,和了一首同样含蓄隽永的诗句,以梅应竹,共期岁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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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听风阁的效率极高。
三日后,墨羽带回消息:“王爷,查到了。当年为首为您诊脉断定是‘奇寒入骨’而非普通寒症的刘太医,在您病情稳定后不到一年,便告老还乡,三年前已于家乡‘病故’。其子原本在太医院当差,后因‘过失’被贬,离京后不知所踪。属下顺藤摸瓜,发现刘太医致仕前,其夫人名下多了一处京郊的田庄,地契来源,经多层转手,最终指向靖南王府一个外围管事。”
“另外,当年靖南王府一位姓钱的门客,在您中毒前半年,曾以采购药材为名,去过一次南疆。此人武功不高,但据说精通些偏门杂学,尤其善于辨识草药毒物。他在您中毒后不久,便因‘意外’失足落水身亡。”
线索虽零碎,且时隔久远,人证大多湮灭,但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指向性已足够明确。
萧执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眸底深处,寒冰凝结,杀意盎然。“果然是他。”他缓缓吐出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沈清弦握住他紧攥的拳,一根一根手指地帮他松开,与他十指相扣。“证据虽难寻,但因果已明。这份债,我们记下了。”
正在此时,门外有侍卫通传:“王爷,王妃,永昌侯夫人递帖子求见,说是得了些有趣的玩意儿,特来与王妃解闷。”
沈清弦与萧执对视一眼,永昌侯夫人是“优选坊”的合作者,此时来访,于公于私都正常。沈清弦点了点头:“请侯夫人去花厅稍候,我即刻便到。”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萧执也随之站起,替她理了理鬓角,低声道:“去吧,小心些。府内府外,皆在掌控。”
沈清弦微微一笑,眸中闪烁着资本女王惯有的、洞悉一切的光芒:“放心,我也想听听,侯夫人带来了什么‘有趣’的消息。”或许,能从这些贵妇们的闲谈中,捕捉到一丝靖南王府后宅的动向呢?
她扶着林婉儿的手,缓步向花厅走去,腰背挺直,步履从容。身后的萧执看着她沉稳的背影,眼中的冰寒渐渐化为坚定与守护。
旧日毒痕已现,当下刀锋已亮。这盘棋,到了该收官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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