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归来后,安王府表面平静,内里却如同绷紧的弓弦。萧执加派了府内防卫,尤其是沈清弦所居的正院,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这日深夜,宫门已然下钥,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帷小车却悄无声息地驶入安王府角门。萧执亲自上前,从车上扶下一位披着厚重斗篷、身形佝偂的老嬷嬷——正是太后身边最信任的桂嬷嬷。
“劳烦嬷嬷深夜走这一趟。”萧执语气恭敬。
“王爷折煞老奴了。”桂嬷嬷声音苍老,“太后娘娘惦记王妃,也让老奴来传几句话……有些旧事,娘娘觉得,是时候让王爷和王妃知晓了。”
暖阁内,炭火正旺。沈清弦欲起身,被桂嬷嬷连忙按住。待屏退左右,桂嬷嬷捧着热茶,浑浊的老眼望向烛火,陷入回忆。
“王爷那时年幼,或许不记得了。当年,先皇属意立储,确曾在当今圣上与王爷之间有过犹豫。”桂嬷嬷缓缓道,“圣上仁厚,王爷您则肖似先皇年轻时,果决锐利,尤擅兵事。而当时的靖南侯,也就是如今的靖南王,他的嫡亲妹妹,是入宫多年的丽妃娘娘。”
沈清弦与萧执静静聆听。
“丽妃娘娘……曾育有一位皇子,聪慧伶俐,先皇十分疼爱。”桂嬷嬷声音低沉下去,“可惜,小皇子未满周岁,便突发急症夭折了。丽妃娘娘悲痛欲绝,自此一病不起,没多久……便薨了。”
室内一片寂静。
“丽妃娘娘病逝前,曾拉着当时还是靖南侯的兄长的手,泣血言说,认定是……是有人忌惮她们母子,暗中加害。”桂嬷嬷叹了口气,并未明指,但意思已然明显,“此事毫无证据,先皇虽心痛,却也无法。而靖南侯,自那以后,便将对妹妹与外甥早逝的痛楚,转化为了对……对可能获益者的刻骨仇恨。”
沈清弦心中凛然。原来如此!靖南王府是将妹妹(丽妃)和皇子夭折的账,算在了最终继承了皇位的皇帝一系头上!而萧执,作为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年少时又曾是有力的储君竞争者,自然成了靖南王首要的仇恨目标和发泄对象!
“后来,先皇驾崩,圣上即位。靖南侯因拥立之功晋为亲王,权势更盛。他不敢明着对皇上和太后如何,便将所有愤恨都倾泻在王爷您身上。”桂嬷嬷看向萧执,眼中带着疼惜,“这些年,明里暗里的打压,太后娘娘和皇上都看在眼里,也曾多次申饬,奈何他树大根深,抓不住切实把柄……直到王爷您娶了王妃,安王府越发兴盛,他怕是……再也坐不住了,生怕王爷您凭借能力与圣眷,彻底将他压下,连这最后的报复和抗衡都做不到。”
桂嬷嬷握住沈清弦的手,语气恳切:“王妃,太后娘娘让老奴告诉您和王爷,万事小心。靖南王心中那根刺,扎了二十多年,早已化脓溃烂,难以拔除。他对王爷的恨,已成了执念。娘娘在宫中会尽力周旋,但宫外……就要靠王爷和王妃自己了。”
送走桂嬷嬷,暖阁内久久无言。萧执站在窗前,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沉重。沈清弦走到他身边,轻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
“执之……”
萧执覆盖住她交叠在他腰间的手,掌心温热。“我竟不知……这恨意背后,竟是这般缘由。”他声音低沉,“因着莫须有的猜忌,他便恨了我这么多年……”
“这不是你的错。”沈清弦收紧手臂,“是丧亲之痛扭曲了他的心智,让他需要一个仇恨的目标来支撑自己。”
萧执转过身,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渐渐坚定:“我明白。正因如此,更不能让他将这扭曲的恨意,施加在你和我们的孩子身上。他既执迷不悟,我便不能再有丝毫留情。”
知道了这沉积了二十多年的血泪宿怨,反而让他彻底抛开了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对宗室长辈的微妙顾忌。这不是政见不合,这是你死我活的私仇!
“清弦,”他低头看她,目光深邃如同寒潭,“怕吗?”
沈清弦仰起脸,眸中清澈而冷静,带着一种历经风浪后的沉着:“有你在,我无所畏惧。他要将这私仇进行到底,我们便奉陪。正好,连本带利,清算干净。”
她语气中的冷静与决绝,带着属于资本女王洞悉人性、掌控局面的强悍。无论是商战还是权斗,本质并无不同。
萧执心中激荡,忍不住低头吻住她的唇,这个吻带着怜惜,带着决意,更带着孤注一掷的深情。他何其有幸,能得此妻,与他共同面对这积年的风雨。
“好。”一吻结束,他抵着她的额头,气息微乱,声音却沉稳如山,“那就让他们看看,安王府,不是他们能撼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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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顾家。
顾清源收到了苏姑娘的回信。信中除了对他处理家事的赞赏,还附了一张新绘的“岁寒三友”纹样,寓意坚韧不拔。信末,她写道:“江南事务虽繁,然心有所系,便不觉其苦。盼君早归,共话西窗。”
顾清源反复看着这几行字,多日来因家族内斗和京城紧张局势带来的阴霾,仿佛被这温暖的关怀驱散了不少。他提笔回信,第一次清晰地剖白心迹:“……得姑娘此言,清源如沐春风。家中事毕,不日将归。岁寒松柏,心向暖阳。”
与此同时,他也收到了听风阁的密报,知晓了京城局势已到了关键时刻。他立刻回信安王府,言辞恳切地保证江南工坊与供应链稳如磐石,愿为王爷王妃最坚实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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