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卷宗并不厚,封面上,是他亲手用小楷写下的四个大字,墨迹未干,带着一股新生而坚定的力量——《寒门育才基金》。
林昭刚刚用朱笔圈定了第三批享受基金资助的百名寒门子弟名单,他们将被送往新成立的“金陵格物院”,学习算学、水利、农耕、医术等实学。
这是他为新王朝埋下的最深远、最重要的种子。
然而,种子尚未破土,一场突如其来的霜雪便已压顶。
一名小黄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御书房,声音因恐惧而变调:“陛下!北疆八百里血色加急!”
奏报被呈上案头,封口的火漆上沾着未干的血迹,触目惊心。
林昭撕开封口,只扫了一眼,原本因人才选拔而舒展的眉头便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北疆,宣化府,三座关键粮仓,一夜之间被大火焚毁!
正值雪原提前消融,数十万饥饿的牧民如开闸的洪水般涌向长城沿线,与本就粮草不济的边军发生激烈冲突,边境九镇同时告急!
这封奏报的言外之意只有一个:北疆,快要撑不住了!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爆开一朵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林昭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传召群臣议事,他只是站起身,负手在巨大的舆图前踱步。
他的目光从富庶的江南,一路向北,最终定格在宣化府那一点猩红的标记上。
就在他凝视舆图的瞬间,只有他能看见的系统面板悄然浮现。
【警告!检测到重大外部威胁:北疆动荡!】
【特殊事件“外患应对”已触发,请做出您的选择!】
【选项一:闭关固守。
下令封锁长城所有关隘,调集重兵严防死守,将所有南迁牧民视为敌寇,以雷霆手段镇压,稳固内部。
奖励:短期内“贵族仇恨值”下降,内部稳定度提升。
代价:大量牧民死亡,触发“天怒人怨”状态,“民心值”大幅降低,可能引爆更大规模的边境战争。】
【选项二:主动巡边。
以安抚为主,开仓放粮,收容流民,严惩趁火打劫者,展现新朝仁德与实力。
奖励:“民心值”大幅提升,有几率收服部分牧民部落。
代价:消耗巨量钱粮,新朝财政面临崩溃风险,且可能被旧贵族残党利用,引发内部动荡。】
林昭的目光在两个选项上停留了不足一息。
他曾是社区工作者,深知堵不如疏。
所谓的“闭关固守”,不过是把问题捂起来,直到它彻底爆炸。
他没有选择任何一个选项,而是转身回到案前,提起狼毫笔,在一张空白的圣旨上飞速写下一道密令,字迹锋锐如刀:“朕亲往宣化。传令,调江淮米船三百万石,即刻北上,沿途于真定、太原、大同设粥棚十处,凡我大明子民与归附流民,皆可果腹!”
写完,他将圣旨装入密匣,递给身边的禁军统领:“亲送政事堂,交苏首辅。”
消息不胫而走,如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京城。
苏晚晴几乎是跑着赶到御书房的,她一袭紫色官服,发髻微乱,脸上满是焦急与不赞同:“陛下!万万不可!如今天下初定,赵子安虽死,然士族之心未定,残党余孽四处流窜,京师乃国之根本,您岂可轻离,以万金之躯冒此奇险?”
林昭扶住她的肩膀,目光温和却异常坚定:“晚晴,我知道你的担忧。但你看看这舆图,从宣化府到金陵,快马加鞭也要十数日。等朝堂诸公吵出个结果,等粮草慢悠悠运到边关,那些嗷嗷待哺的百姓早就变成了冻死在山沟里的枯骨。”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一字一句都敲在苏晚晴的心上:“政令可以等,军情可以等,唯独百姓的命,等不起。我若安坐在这温暖的御书房里,只凭几道圣旨遥控指挥,那北疆将士和万千流民的心,就先寒了。民心一寒,这天下,便也守不住了。”
苏晚晴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所有劝谏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知道,这便是她所追随的林昭,那个永远将百姓放在第一位的改革者。
她深吸一口气,敛衽一拜,语气重新变得冷静而干练:“臣,明白了。陛下放心北上,京城有臣在,乱不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吴县,太湖之畔。
楚月正带着一队亲兵,清点从当地义庄查抄出的隐匿田产账册。
这些都是旧贵族藏匿的资产,如今都将收归国有,用于抚恤孤寡。
一道加盖着“御前亲发”火漆的密令,由飞骑日夜兼程送到她手中。
楚月展开圣旨,只扫了一眼,便将手中的账册猛地拍在桌上,对着帐外厉声喝道:“来人!点兵三千!备足三日干粮,一个时辰后,全军开拔,目标,宣化府!”
副将大惊失色:“将军!吴县至宣化府,相隔近两千里,我军皆是步卒,如何能在一个时辰后开拔?又如何能及时赶到?”
楚月一脚踹开营帐大门,指着远处冰封的太湖湖面,眼中闪烁着寒芒:“蠢货!谁说要用脚走?传我将令,立刻去拆解太湖所有渔船上的风帆,绑在木板上,给老娘改造成雪橇滑板!眼下河冰未化,我们沿运河北上,日夜兼程!告诉弟兄们,我们快一刻,北疆的百姓就多一分活路!”
四日后,当楚月率领的三千精兵如神兵天降,出现在宣化府城下时,当地守将张大了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麾下信使尚在半路,这支援军竟已兵临城下!
“楚……楚将军……您……您何以至此?”守将结结巴巴地问。
楚月翻身下马,冰冷的甲胄带着一路的风霜,她一巴掌扇在守将的脸上,清脆的响声在寒风中格外刺耳。
“我何以至此?”她冷笑一声,指着城墙下蜷缩着、奄奄一息的流民,“老娘来问问你,当你们在城头烧着木炭烤火取暖时,知不知道这些流民,已经在山沟里活活冻死了三天!”
她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守将,手中令旗一挥:“接管全城防务!打开所有官仓,立刻放粮!此人拒不开仓,贻误军机,给我锁拿起来,等候陛下发落!”
京城,政事堂内,灯火通明。
苏晚晴并未因林昭的离去而慌乱。
她坐镇中枢,一道道指令有条不紊地发出。
她调出了林昭亲手设计的“户籍联网册”中,一项从未启用过的功能——“流动人口预警模块”。
通过各地网格员上报的数据,一张动态的流民迁徙图在沙盘上被迅速勾勒出来。
苏晚晴看着那一条条代表流民队伍的红色箭头,美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她发现,这些流民并非无序逃难,其中好几支规模最大的队伍,其行进路线竟与当年江南士族谢文远旧部在北疆的驻防图,有着诡异的高度重合!
“不是天灾,是人祸!”苏晚晴立刻做出判断,“有人在故意煽动和引导!”
她当即下令:“传令雁门关守将,立刻封锁关道,只许进不许出!另外,请舆情司的柳卿即刻入宫!”
当夜,一份由塞外商旅冒死送回的密报摆在了她的案头:有数支身份不明的“伪赈灾队”,正混在流民中,专门挑选老弱妇孺聚集之地,散布“林氏皇帝乃暴君,欲将北地之人尽数饿死”的谣言。
而这些伪赈灾队的背后,有江南旧士族暗中资助的影子。
河北道,风雪交加。
顾文渊主动请缨,前来督办沿途的赈灾事宜。
他脱下了锦衣华服,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粗布袍子,脚踩草鞋,亲自带着几名书吏,拿着崭新的《平民户籍册》,在流民队伍中挨家挨户地登记信息,分发干粮。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跪在他面前,哭得撕心裂肺,说她刚领到的半袋救命粮,被一群自称“禁军”的官差给抢走了。
顾文渊闻言,勃然大怒。
他亲自带着几名护卫,循着痕迹追出十里,果然在一处破败的山神庙里,发现了一伙正在分赃的乱兵。
他们身上穿的,正是冒充的禁军服饰!
为首的校尉见到顾文渊,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嚣张地笑道:“哟,哪里来的老匹夫,也敢管爷爷们的事?”
顾文渊一言不发,缓缓拔出腰间长剑。
这柄剑曾是他作为士族领袖的佩饰,如今,却第一次染上了鲜血。
剑光一闪,那名校尉的头颅冲天而起。
顾文渊手持滴血的长剑,对着那群吓傻了的乱兵,以及闻讯赶来的流民,声如洪钟:“尔等听真!我乃前江南顾氏之主,顾文渊!昔日我等士族,欺压百姓,罪该万死!如今新皇登基,行仁政,救万民!谁再敢打着新政的旗号,行欺民之事,我顾文渊,第一个砍了他!”
周围的流民先是震惊,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上百人齐齐跪下,泣声高呼:“青天大老爷!!”
消息传回京城,转呈至林昭的行营。
林昭看着密报,良久,轻声一叹:“他终于懂了,什么是权力,什么叫为民。”
代州,一处流民聚集的集市。
柳如是扮作一名游方的女医,支起一个“免费施药”的摊子,很快便吸引了大量生病的流民。
她一边施药,一边与他们温声交谈,看似不经意地打探着消息。
她从一个因惊吓过度而失语的孩童画出的图画中,发现了一个关键线索:每天深夜,都有一群穿着黑袍的人,给他们发放一种掺了沙子的糙米,并告诉他们,这就是“朝廷的救济粮”。
柳如是顺着这条线索,抽丝剥茧,最终在城外一座破庙中,揪出了幕后主使——竟是原礼部侍郎的亲弟弟。
此人藏身于此,竟还让手下称他为“太老爷”。
柳如是并未打草惊蛇,她不动声色地录下口供,命人将主使的样貌绘成图册,连夜传往各州县通缉。
同时,她奋笔疾书,一篇名为《流民真相录》的檄文横空出世,被印刷成无数份,送往各州张贴。
文章的结尾,只有一句振聋发聩的话:“所谓暴政,不过是那些被打倒的旧贵族,想让你们继续跪着,好让他们重新骑在你们的头上!”
车驾行至居庸关外,天色已晚。
林昭正欲下令安营,却见远处连绵的山岗上,一柱烽火猛地燃起,直冲云霄。
紧接着,第二柱,第三柱……
那不是敌袭的信号,而是百姓在用最原始、最悲壮的方式,自发点燃的求救狼烟!
随行官员大惊失生,以为是乱民暴动,纷纷劝谏林昭退回关内。
林昭却一把掀开车帘,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独自走下马车,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朝着那烽火燃烧的方向,步行而去。
他走了整整十里,终于来到一个被风雪掩埋的小村落。
他亲手为一名咳血不止的老翁熬好汤药,一口一口地喂他喝下。
一名随行官员看不下去,上前欲拦:“陛下,龙体为重,这些粗活……”
林昭头也未抬,声音却异常沉重:“从前,是贵族踩着百姓的尸骨往上爬,今日,朕就要让他们都看清楚,皇帝,也能跪下来救人!”
夜深了,林昭独坐帐中,桌上摊开着从京城、河北、代州、宣化府各地传来的密报。
楚月的雷厉风行,苏晚晴的运筹帷幄,顾文渊的浴火重生,柳如是的直击要害……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
他眉头紧锁,赵子安虽死,但他的影子,他所代表的那个盘根错节的旧秩序,却像幽灵一样,附着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伺机反扑。
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映出他眼中冰冷的决意。
他提起笔,在一道空白圣旨上,写下了一道全新的、充满杀伐之气的新令:“传朕旨意,通告天下:凡此国难之际,冒充官吏、散布谣言、侵占赈灾钱粮者,不论其是否为前朝残党,一经查实,皆按叛逆论处,立斩不赦!”
窗外,风雪愈发狂暴,拍打着营帐,仿佛是旧时代最后的哀嚎。
林昭放下笔,目光穿透风雪,望向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北国大地。
赈灾,只是救急。
杀戮,也只是清创。
而要让这片土地真正获得新生,需要的,是比粮食和刀剑更强大的东西。
这个冬天,先让他们活下来。
等到来年春天,他要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亲手播下希望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