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色,因一则流言而变得粘稠且压抑。
启元书院,那座承载着新朝希望与未来的宏伟建筑,如今却成了鬼魅滋生的温床。
工地中央那口不起眼的水井,被传成了连接阴阳两界的通道。
每到子时,便有工匠赌咒发誓,亲眼见到前朝皇帝的冤魂,身着血染的龙袍,从井口缓缓爬出,用嘶哑的声音哭嚎着“夺位者,不得善终”的诅咒。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京城蔓延。
最初只是工匠们不敢上工,很快,连住在附近的百姓都开始夜不能寐。
更有甚者,一些原本打算将孩子送入启元书院的家庭,也动摇了心思,孩童们被吓得不敢踏出家门半步。
一个旨在开启民智的殿堂,竟在建成之前,先被愚昧的阴影所笼罩。
消息传到林昭耳中时,他正在审阅一份关于水利建设的奏折。
他面无表情地听完汇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身边的官员提议:“首辅大人,此事非同小可,不如请龙虎山的真人前来做法,安抚人心?”
林昭抬起眼,目光冷冽如冰:“安抚人心,还是自欺欺人?”他站起身,语气不容置喙,“备车,传太医院医官随行。我倒要看看,是哪路鬼神,敢在我林昭的地盘上装神弄鬼。”
半个时辰后,林昭亲临启元书院工地。
他无视了周围人惊恐的劝阻,只带了一名胆大的医官,腰系绳索,手持火把,亲自下到了那口阴森的深井之中。
井下潮湿而腥臭,火光跳跃,将石壁上青黑色的苔藓照得如同鬼魅的鳞片。
医官小心翼翼地从井底捞起一捧沉积的淤泥,凑到鼻尖轻嗅,又用银针拨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回到地面,医官立刻禀报:“回禀首辅,井底之物并非毒气,而是大量的硫化汞,也就是丹砂。此物经水浸泡,缓慢挥发,人若长期处于井底或附近,吸入过量便会心神恍惚,产生幻觉,夜里做的梦自然也光怪陆离。”
人为投放。
林昭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这不是鬼神作祟,这是诛心之计。
他们不敢在战场上与赤脚军正面交锋,便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用最卑劣的手段,试图动摇新朝的根基——民心与教育。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他们不用刀剑,改用鬼神了。”
命令如流水般从首辅官邸发出,林昭的团队以惊人的效率运转起来。
苏晚晴在堆积如山的工部档案中彻夜翻查,终于在一卷发黄的前朝《营建密录》中找到了线索。
这口井,根本不是普通的水井,而是前朝皇室一处秘密银窖的通风口,其下连接着一条早已被官方记录为“塌方封死”的地下通道。
她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即以最高行政级别签发了《紧急工程令》:启元书院暂停建设七日,由工部联合京营,对书院地基结构进行全面勘探。
更妙的是,她还特地邀请了国子监的学子们前来实地观摩,参与测绘。
“让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梁,亲手挖掉旧时代的根,”她对林昭说,“这比一千篇慷慨激昂的檄文更有力量。”
与此同时,柳如是执掌的《民生日报》火力全开。
头版头条刊登了太医院医官对“毒井致幻原理”的详细讲解,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将硫化汞的化学性质解释得明明白白。
紧接着,报纸开设了“破除迷信”专栏,发动全京城的说书人,连夜编出了朗朗上口的新词:“什么先帝冤魂哭,分明是前朝烂账簿!井里没龙王,只有烂铜臭银铛!”更有心灵手巧的工匠,根据医官的描述,制作了一套“毒气致幻演示装置”,放在街头展览。
那装置能吹出带有淡淡硫磺气味的无害水雾,孩子们好奇地争抢着体验那“假鬼吹风”的感觉,嬉笑声驱散了笼罩在街头巷尾的恐惧。
一夜之间,京城的舆论风向彻底逆转,从对鬼神的恐惧,变成了对前朝余孽的嘲讽和鄙夷。
刘知远则将苏晚晴找出的地下通道走向图,与他秘密绘制的江南“恒源号”地下钱庄洗钱路线图进行比对。
一个惊人的发现浮出水面——两条线路的节点和走向,竟有数处高度吻合!
他大胆推测,这口井,正是谢氏残党用于转移和藏匿赃银的秘密中转站。
之前在各处发现的所谓“血字”,根本不是诅咒,而是用来标记方位的坐标!
林昭听完汇报,所有参与的工匠全部换成我们的人,对外宣称是勘探地基。
记住,动静要小,不要惊动藏在里面的老鼠。
我要他们自己,从洞里跳出来。”
命令下达,楚月调派的赤脚军精锐,脱下军装,换上泥瓦匠的衣服,伪装成施工队,分三班昼夜不停地沿着地道秘密掘进。
他们不仅是挖掘者,更是猎人。
一根根中空的监听竹管,被巧妙地插入地道深处的岩层缝隙,将地底的任何一丝动静都清晰地传递到地面。
第三日深夜,监听竹管中终于传来了期待已久的声音。
那是细碎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低语:“……第二批开元钱已经熔铸成锭,明日午时,由东华门外那辆最臭的粪车运出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收紧。
魏无忌亲自带队,如幽灵般潜伏在东华门外的预定地点。
当那辆散发着冲天恶臭的粪车出现,七名伪装成掏粪工的精壮汉子正准备交接货物时,早已埋伏好的赤脚军如猛虎下山,一拥而上。
未等对方反应过来,七人已被悉数擒获,车内夹层中,两千两还带着余温的白银被当场缴获。
更重要的,是一份藏在银锭下的《复辟资金分配图》,上面详细记录了他们联络各地旧臣、企图颠覆新朝的罪恶计划。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林昭没有将这些白银充入国库,而是下了一道出人意料的命令。
他命人将这两千两白银连同后续从地道中挖出的所有赃款,全部当众熔铸成一块巨大的碑石。
碑石之上,没有歌功颂德的华丽辞藻,只用最冷硬的楷书,镌刻着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文字——《谢氏贪腐实录》。
当这块闪烁着银色光芒的耻辱碑,被稳稳地立在启元书院的正门前时,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
“从今往后,每一个进入启元书院的孩子,上的第一堂课,”林昭站在碑前,对万千民众宣布,“就是读懂这块碑文,记住历史的教训!”
那一日,阳光普照,银碑反射出的光芒,刺痛了所有旧时代残党的眼睛。
当夜,林昭的脑海中,久违的系统提示音清晰响起:“封建残余势力清除度二次确认,完成度100%。国民思想启蒙阶段性胜利。改革进度条已更新为‘全国义务教育普及计划’,目标:三年内实现学龄儿童入学率达到百分之七十。”
然而,在所有人的欢呼与赞叹中,无人注意到一个细节。
在浇筑那巨大碑石的地基时,一枚小巧的、刻着一个“李”字的白玉佩,被悄无声息地放入了滚烫的银液与水泥的混合物中,随着碑石的凝固,永远地埋入了启元书院的地基深处。
处理完所有手尾,林昭并没有立刻休息。
他独自一人站在首辅官邸的观星台上,遥望着皇宫的方向,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思绪。
这场由一口井引发的风波,看似已经完美落幕谢氏的贪腐,前朝的积弊,如同盘根错节的毒藤,仅仅斩断地面上的部分是远远不够的。
许久,他转过身,对身后的亲卫下达了一道命令,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次日清晨,一封封由首辅官邸发出的急召,送往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的府中。
当这些执掌国家权柄的大臣们怀着或疑惑或凝重的心情,匆匆赶到政事堂时,却发现等待他们的,并非一场关于军国大事的紧急会议。
林昭早已端坐主位,神色平静,既没有分发任何文件,也没有摆出往常议事的阵仗。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匆忙落座的六位重臣,待所有人都到齐后,才缓缓开口。
他今日召集六部大臣,不议军政,不谈民生,唯问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