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如利刃般撕裂长空,卷起漫天雪粉。
林昭玄甲之上已覆上一层薄霜,他勒住缰绳,身后的百骑精锐亦随之瞬间静止,人马合一,肃杀之气仿佛要将这片死寂的雪原冻结。
鹰嘴崖,一处绝地。
三面峭壁,仅有一条狭窄的通路,易守难攻,却也无路可退。
当林昭的身影出现在通路尽头时,崖上负责警戒的草原游骑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他们看到了林昭身后那面熟悉的黑底赤龙旗,那是让整个草原闻风丧胆的旗帜。
“围而不攻。”林昭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风雪,传入每个骑士的耳中,“将食物和药品送到崖下,告诉阿骨利,我等他出来。”
命令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烟火气,却比千军万马的冲杀更具压迫感。
这是来自胜利者的从容,也是对猎物命运的绝对掌控。
春桃娇小的身影从队伍中走出,她怀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药箱,仰头看着陡峭的崖壁,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忍:“将军,探报说他腿部中了三箭,若不及时清创救治,在这等酷寒天气下,三日之内必生坏疽,神仙难救。”
林昭点了点头,深邃的目光望向崖顶,仿佛能穿透岩石,看到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草原雄主此刻的窘迫。
“那就更要救活他。”他缓缓说道,“一个活着的阿骨利,远比一具尸体更有价值。”
时间在对峙中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熬炼着崖上残兵的神经。
第一天,他们拒绝了食物,将盛着肉汤的瓦罐狠狠砸碎。
第二天,饥饿与伤痛开始蔓延,有人偷偷下崖取走了风干的肉块。
到了第三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洒在雪地上时,那条狭窄的通路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个蹒跚的身影。
阿骨利,曾经的草原之王,此刻拄着一根削尖的木棍,一条腿用破烂的布条胡乱包裹着,渗出的血迹早已冻成了暗紫色的冰凌。
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不甘与屈辱,曾经鹰隼般锐利的双眼,此刻只剩下黯淡的死灰。
他一步步走下山崖,身后再无一人跟随,那三名亲卫,或因伤重不治,或已在绝望中自我了结。
他孤身一人,走到了林昭的马前。
风雪停了,天地间一片寂静。
“要杀便杀。”阿骨利抬起布满风霜的脸,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吼道,“我阿骨利若是死在你手上,草原三十万儿郎,世世代代,永不归降!”
他昂着头,像一头濒死的孤狼,守护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然而,林昭并未拔刀。
他翻身下马,动作沉稳。
他没有走向阿骨利,而是对身后的亲兵吩咐道:“铺毯,上热茶。”
一张厚实的羊毛毡毯被迅速铺在雪地上,隔绝了刺骨的寒意。
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被捧到了阿骨利面前。
阿骨利愣住了,他看不懂眼前这个年轻的对手。
林昭走到他对面,平静地注视着他:“我来,不是为了你的命。我要的,是草原三十万人的命。”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是让他们活下去的命。”
不等阿骨利反应,林昭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命人展开。
那是一份用汉文和草原文字共同书写的盟约草案。
“《互市盟约》。”林昭指着上面的条款,逐一念道,“自今日起,五年之内,草原各部为大炎提供战马、牛羊、皮毛,大炎为你们提供铁器、食盐、粮种和布匹。所有草原人的子女,皆可入安边关的双语学堂,免费就学。你,阿骨利,若肯签下这份盟约,我便上奏天子,封你为‘安北侯’,世袭罔替,永镇北疆。”
阿骨利听着这些闻所未闻的条件,眼中的死灰渐渐被巨大的震惊和怀疑所取代。
他冷笑一声,嘴唇因干裂而渗出血丝:“说得好听!你不怕我养精蓄锐,他日再起兵戈,踏平你的安边关吗?”
“你不会。”林昭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洞悉人心的锐利,“因为你一旦撕毁盟约,我只需关闭关隘,断绝商路,不用我出一兵一卒,第一个饿死的,就是你的族人。你的战士没有铁器,你的女人没有盐巴,你的孩子没有粮食。而你若遵守盟约,你的子孙后代不仅能吃饱穿暖,还能读书识字,甚至可以通过科举入朝为官,与汉人通婚。阿骨利,告诉我,是当一个威风凛凛却让族人挨饿的可汗强,还是当一个富足安稳,让子孙万代都有出路的安北侯强?”
这番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阿骨利的心上。
他征战一生,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让族人能抢到足够的粮食和铁器过冬吗?
可年复一年的战争,带来的除了短暂的胜利,便是更长久的仇恨和死亡。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铁木真从林昭身后策马走出,他对着阿骨利低下头,沉声道:“大汗,我已经率领我的三个部落,归附了新政。林帅没有骗人,我的族人分到了草场和种子,孩子们……孩子们真的在学堂里读书了,他们学会写的第一个词,是‘家’。”
铁木真的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阿骨利沉默了,良久,良久。
他仿佛在瞬间苍老了二十岁,浑身的戾气和傲骨,都随着一声长叹烟消云散。
他扔掉手中的木棍,颤抖着手,接过了那支沾满墨的笔。
在羊皮卷上写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刹那,林昭的眼前,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微光悄然浮现:
【边境和平稳定度提升80%】
【天下革新进度:34% → 37%】
林昭亲自上前,扶住了几乎要瘫倒在地的阿骨利,他的声音温和却坚定:“从今往后,我们不分胡汉,只有一个名字——新炎之民。”
春桃适时地捧着药箱上前,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剪开阿骨利腿上那肮脏的布条,用烈酒为他清洗伤口。
当干净的纱布一圈圈缠上时,她抬起头,轻声说道:“侯爷,您儿子阿古达在安边关的学堂里一切都好,先生说他很有天分。前几日,他还写了一首诗,诗的名字叫《爹爹回来》。”
阿骨利的身躯猛然一震,他豁然抬头,这个流尽了血也未曾流泪的草原汉子,眼眶中竟瞬间涌满了泪光。
当夜,皓月当空,星河璀璨。
林昭独自立于安边关最高的一座烽火台上,极目远眺,视线的尽头,是遥远的京城方向。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柳如是递上了一份加急密报:“主公,赵文烈残部已被彻底合围于北境黑石城,粮草断绝,援军无望,覆灭只在旦夕之间。另外,越州士绅豪族联名上书,恳请您尽快南归,主持大局。”
林昭接过密报,看也未看,只是将那份刚刚签订的《互市盟约》小心翼翼地卷好,递给身旁的传令官。
“八百里加急,送入皇宫,直送御前。”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封面,就写八个字——”
“大炎边疆,从此无战事。”
传令官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林昭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沉寂的雪原。
远处,似乎已经能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暖意,那是开春的第一缕风。
在这片被冰封了一整个冬天的冻土之下,无数草根正积蓄着力量,悄然萌动。
和平,远比战争更复杂。
一份盟约,只是起点。
如何让两个世代为敌的民族真正融为一体,如何让新的秩序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生根发芽,才是真正艰巨的挑战。
他的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了关隘之内那片灯火通明的区域。
这片土地,需要新的规则,新的秩序,更需要新的思想。
林昭转身,对身后的柳如是下达了新的命令,声音沉静而清晰,在清冷的夜风中传出很远。
“传我将令,明日清晨,召集所有归附的草原各部族长,以及安边关所有新政官员,于议事厅议事。告诉他们,这份盟约上的每一个字,要用人来填满,用规矩来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