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波澜,只有如寒潭般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刘知远心头一凛,将所有的疑虑都咽了回去。
他知道,当林昭露出这种眼神时,一张足以吞噬一切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
山风呼啸,吹得崖边的松树猎猎作响。
林昭放下手中的千里镜,镜中那支插着“杜记”旗号的车队,正像一条贪婪的蟒蛇,缓缓钻入死亡的峡谷。
“杜掌柜是个好演员。”林昭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刘知远耳中,“他脸上的惊慌和恐惧,足以骗过任何一双眼睛。”
刘知远点头称是。
他亲眼见到杜掌柜在出发前,对着车队捶胸顿足,一副被逼无奈、家产不保的凄惨模样,若非他知晓内情,恐怕也要信以为真。
二十车白花花的大米,在这饥荒遍地的北境,就是二十座移动的金山,足以引来任何亡命之徒。
“大人,赫连武会上钩吗?”刘知远还是有些不放心。
赫连武是赵文烈麾下最凶悍的一员猛将,以狡诈多疑着称。
林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会的。因为他比任何人都需要这批粮食。一支断了粮的军队,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他别无选择。”
正如林昭所料,北境残军的哨探飞马传回消息时,赫连武几乎是从帅帐里跳了起来。
“杜记商队?二十车白米?!”他一把揪住哨探的衣领,双目赤红,状若疯虎,“你看清楚了?真是杜记的旗号?”
“千真万确,将军!旗号崭新,车辙深陷,绝非虚假!”
“哈哈哈哈!天不亡我赵文烈!天不亡我赫连武!”赫连武狂笑出声,帐内的亲卫们也跟着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他们已经饿了太久,甚至开始宰杀战马充饥。
这批粮食,就是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
“传我将令!”赫连武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残忍的光芒,“点两千精兵,由我亲率,今夜子时,夜袭车队!记住,人可以放走,粮食一粒都不能少!”
副将迟疑道:“将军,此事会不会有诈?林昭那小子诡计多端,不得不防。”
赫连武一脚踹翻了身边的火盆,怒吼道:“有诈?最大的诈就是我们快要饿死了!难道要老子带着两千兄弟在这里等死吗?杜家商号与林昭素无往来,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商贾,怎会为他卖命?速去备马!”
子夜时分,月黑风高。
杜记商队在狭窄的山谷中安营扎寨,篝火燃起,几名护卫懒散地靠在车边打盹,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
山林阴影中,赫连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挥下了手臂。
“杀!”
两千残兵如饿狼般扑出,喊杀声震天动地。
杜记的护卫们仿佛被吓傻了,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几乎没有形成任何有效的抵抗。
赫连武一马当先,冲到一辆粮车前,一刀劈开麻袋,雪白的米粒倾泻而出。
他抓起一把塞进嘴里,虽然带着一股轻微的霉味,但那扎实的口感让他欣喜若狂。
“粮食是真的!抢!”
残兵们蜂拥而上,疯狂地争抢着粮食,纪律荡然无存。
就在他们沉浸在劫掠的狂喜中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峡谷入口处传来!
轰隆——!
火光冲天,爆炸的冲击波将数十名士兵掀飞,紧接着,两侧的山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巨石和泥土倾泻而下,瞬间将他们来时的道路彻底封死!
赫连武脸色剧变,他猛地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撤!快撤!从后方突围!”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然而,又一声几乎同时响起的爆炸,将峡谷的另一端也化为一片绝地。
山石崩塌,烟尘弥漫,整个山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墓。
“将军,我们被包围了!”
更让他们绝望的是,那些原本看似普通的粮车,车厢底板突然被掀开,一个个手持引火之物的死士面无表情地站了出来。
他们是杜掌柜精心挑选的家仆,家人早已被林昭妥善安置,此行只为复仇。
混战瞬间爆发,残兵们发现自己陷入了绝境,进退无路。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而沉闷的马蹄声从山谷侧翼的密林中传来。
三百名身着皮甲、手持弯刀的蒙人骑兵,如鬼魅般杀出,为首一人,正是巴雅尔。
“放箭!”
巴雅尔眼神冰冷,一声令下,三百支利箭如飞蝗般覆盖了混乱的战场,精准地射向试图攀爬山壁逃生的残兵。
箭雨之下,惨叫声此起彼伏,彻底截断了他们最后一丝生机。
赫连武目眦欲裂,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巴雅尔!蒙人也叛了我们?!赵将军待你们不薄!”
巴雅尔纵马来到他面前,弯刀上滴着血,声音冷得像北境的寒风:“待我们不薄?你们缺粮时,是谁烧了我的草场,抢了我的牛羊?那时候,你们可曾问过谁是兄弟?”
赫连武哑口无言,脸上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他终于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每一步,都在林昭的算计之中。
战斗结束得很快,在绝对的优势和必死的绝境下,两千残兵或死或降。
刘知远带着人清点战利品,除了几箱金银,他从赫连武的怀中搜出了一份赵文烈亲笔手令。
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手令上赫然写着:“若战事不利,粮草不济,可屠戮周边村落,以人肉充作军粮,务必撑到援军抵达。”
刘知远拿着手令,手都在发抖。他快步走到林昭面前,将手令呈上。
林昭接过,只看了一眼,眼神便冷了下去。
他走到所有降兵和前来助阵的百姓面前,高举起那份手令,当众用火折子点燃。
“赵文烈,为一己之私,竟欲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食其血肉!这种人,不配为将,不配为人!”
手令在火焰中化为灰烬,也烧尽了赵文烈在北境百姓心中最后一丝威望。
消息传开,周边的百姓无不骇然,随即爆发出对林昭的拥戴。
他们自发地抬着酒肉,送到营地劳军。
杜掌柜更是双眼通红,对着林昭深深一躬:“林大人,我爹当年就是死在赵军的屠刀之下。今天,您替我们杜家,替这北境无数冤魂,还了一个公道!”
与此同时,柳如是也查实了此前被赫连武部劫掠的那批米粮的去向。
其中有八车,已经被他们低价分发到了三个村子,以此收买人心,散播林昭要将土地卖给胡人的谣言。
“大人,米已经到了村民手里,我们该如何处置?”柳如是问道。
“原价赎买,”林昭毫不犹豫地说道,“一粒不少地还给那些商户。另外,再以我的名义,给那三个村子的每一户人家,加赔三斗好米。”
柳如是愣住了:“大人,他们听信谣言,本就有错……”
“错不在他们,”林昭打断了她,“在于有人宁愿让他们饿死,也不愿看到他们吃饱。去办吧,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希望他们活下去的人。”
当柳如是带着粮食和林昭的命令到达那三个村子时,村民们先是震惊,随即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被林昭亲自扶起,他老泪纵横地说道:“林大人,是我们有眼无珠,信了那些畜生的鬼话,我们对不起您……”
林昭看着一张张质朴而愧疚的脸,声音温和却充满了力量:“各位乡亲,真正的敌人,是那些让你们挨饿,还想把刀挥向你们的人。记住,只要有我林昭在一天,北境的土地,就永远属于北境的百姓。”
当夜,林昭的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再度浮现。
【民心值+180,当前民心值:750】
【北境掌控与改革进度条:28%→31%】
林昭站在山谷入口,这里新立起了一座石碑,上面没有歌功颂德的文字,只密密麻麻地刻着三十六个名字。
那是去年冬天,在这片土地上被活活饿死的孩童的名字。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碑石,低声自语:“安息吧。下一站,是越州城。”
那里,是赵文烈盘踞的核心,也是整个北境最大的粮仓所在。
夜色渐深,就在林昭准备返回营帐之时,一名浑身是血的残军逃兵,踉踉跄跄地从远处的黑暗中奔来。
他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看到林昭的帅旗时,一头栽倒在地。
刘知远立刻带人上前,发现这名逃兵怀里死死地抱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份被火烧掉大半的军报,残存的字迹在火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若北境失守,退无可退,即刻……焚越州粮仓,玉石俱焚……”
刘知远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抬头,望向远处越州城的方向,那里仿佛已经燃起了滔天大火。
几乎是同一时刻,远在数十里外的安边关,紧闭的城门在深夜中缓缓开启。
一骑快马卷着风雪冲入关内,骑士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竟是一名女子。
她不顾守关将士惊愕的目光,径直走向帅帐,手中紧握的,是一盏尚未熄灭的宫灯,以及一册厚厚的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