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卷起北仓废墟上最后一缕带着焦味的尘埃。
林昭站在原地,目光深邃,仿佛要将那片残垣断壁看穿。
他身后,楚月、柳如是、李秀兰等人屏息而立,广场上的人群早已在巡逻队的引导下散去,只留下胜利后异样的寂静。
“大人,王德昌那老匹夫就这么放过了?”楚月终于忍不住,她腰间的佩刀嗡嗡作响,显然对这个结果极为不满,“今日不将他明正典刑,难消我心头之恨!也难叫那些首鼠两端的豪强们看看,与新政作对是什么下场!”
“楚将军,杀一个王德昌容易,但他的死,会变成一面旗帜。”柳如是轻摇着羽扇,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安边郡的汉人豪强盘根错节,他们此刻都在观望。我们若是手段酷烈,只会逼得他们抱团取暖,人人自危。到时候,处处都是烽烟,新政才是真的举步维艰。”
林昭转过身,深邃的眸子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愤愤不平的楚月脸上。
“如是说得对。王德昌是一只头狼,但我们要做的是驯服狼群,而不是把它们全部杀光。杀了他,会立刻冒出李德昌、张德昌。但现在,我们废了他的爪牙,断了他的粮路,让他成了一只空有凶名却无实力的孤狼。其他狼看见了,只会想着如何分食他的地盘,而不是为他复仇。”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运筹帷幄的沉稳:“而且,他活着,比死了更有用。一个被公开羞辱却无力反抗的旧势力代表,就是新政最好的活广告。它告诉所有人,时代变了,规矩也变了。”
李秀兰捧着一本账册上前,脸上带着喜悦:“大人英明!王家地窖里的三千石粮食已经全部清点入库,封条也贴好了。按照您的吩咐,明日起,所有参与工赈的民夫,每日的粥食里都会多加一勺豆子。百姓们听说后,都快把您当活菩萨了!”
“民心似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林昭接过账册,随手翻了翻,又递还给她,“我们的根基,就在这些最普通的百姓身上。他们的碗里有粮,心里有盼头,新政才能真正站稳脚跟。这三千石粮食,要用在刀刃上。除了工赈,社区医馆的药材储备也要增加,学堂那边的修缮也该提上日程了。”
系统面板上,那闪亮的【舆情引导术】技能静静躺着,旁边一行小字标注:可消耗民心值发布官方公告,引导舆论,消弭负面影响或扩大正面效应。
林昭心中了然,这次的胜利,远不止三千石粮食那么简单。
夜深了,众人各自散去,忙碌着处理后续事宜。
林昭独自回到临时搭建的官署,那是一间简陋的土坯房,灯火如豆。
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摊开一张安边郡的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标记着各个家族的势力范围、田产和人口。
王家的区域,被他用朱笔重重地画上了一个圈,又在旁边打了个叉。
与此同时,安边郡城南,王家府邸。
“砰!”
一只上好的青花瓷瓶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王德昌须发戟张,面色铁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
白日里在广场上的屈辱,如同烙铁一般,反复灼烧着他的理智。
“林昭!竖子!欺人太甚!”他嘶吼着,声音沙哑而怨毒。
几个王家的管事和族中长老缩在角落,噤若寒蝉。
往日里威风八面的家主,此刻却像一个输光了一切的赌徒。
“家主,息怒啊……”一个年纪稍长的族叔颤巍巍地上前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林昭不过是仗着朝廷的名头,一时得势罢了。咱们……咱们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如何计议!”王德昌猛地回头,血红的眼睛瞪着他,“地窖被封,粮赋翻倍!他这是要抽我的筋,喝我的血!你们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今天是我王家,明天就轮到你们张家、李家!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们不懂吗?”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管家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老爷,城里几位乡绅老爷来了,说……说是来探望您。”
王德昌他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袍,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请他们到密室来。”
不多时,几个衣着华贵、神色各异的中年男子走进了王家密室。
他们是安边郡其他几家大户的代表,平日里与王家互有往来,也互有竞争。
此刻,他们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一种兔死狐悲的恐慌。
“王兄,今日之事,我等都看见了。”一个姓钱的胖乡绅率先开口,语气沉重,“那林昭年纪轻轻,手段却如此狠辣。名为新政,实为搜刮!今日他能对你王家下手,明日就能对我钱家动手啊!”
“不错!”另一个高瘦的乡绅附和道,“什么胡汉一家,什么工赈救民,都是幌子!他就是想把我们这些安边郡的世家大族连根拔起,好让他自己一手遮天!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众人七嘴八舌,群情激奋,仿佛受辱的是他们自己。
王德昌冷眼旁观,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诸位,多说无益。那林昭如今民心在手,官威在身,我们若是明着跟他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钱姓乡绅急了:“那依王兄之见,该当如何?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把我们一个个都给吞了?”
王德昌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林昭的根基是什么?是那些泥腿子,是那些胡人!是所谓的民心!只要我们毁了他的根基,他就是一座空中楼阁,风一吹就散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王德昌凑上前,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他不是要开渠引水吗?不是要建工坊吗?这些都需要人。人一多,吃喝拉撒就杂。若是……若是这安边社区里,突然闹起一场大病呢?一场连他官府都束手无策的大病?”
此言一出,密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看着王德昌。
“王兄,这……这可是伤天害理之事啊!”高瘦乡绅的声音都在发抖。
“伤天害理?”王德昌狂笑起来,笑声凄厉,“他林昭断我粮路,毁我名声,夺我基业,难道就不是伤天害理了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能扳倒林昭,死几个泥腿子算什么?到时候,人心惶惶,百姓只会骂他林昭是丧门星,给安边带来了灾祸!看他那点可怜的民心,还能剩下多少!”
他扫视着众人,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我王家在南山有个废弃的旧矿,里面阴暗潮湿,多有瘴疠之物。几十年前,那里就曾闹过一场瘟病,死了不少矿奴。我早已命心腹去取了那里的污泥浊水……只要找个机会,投进城西那口供流民和胡人饮用的大井里……哼,不出十日,他林昭的安边社区,就会变成一座人间炼狱!”
密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灯火摇曳,将每个人脸上的贪婪与恐惧照得忽明忽暗。
接下来的几天,安边社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王家的粮食被有序地分发,工地上,民夫们的号子声都响亮了几分。
柳如是按照林昭的规划,重新丈量了土地,制定了更详细的农耕和水利计划。
楚月的巡逻队纪律严明,日夜巡视,城中治安焕然一新。
李秀兰则成了社区里最受欢迎的人。
她带着几个识字的妇人,在临时搭建的“便民服务站”里,为百姓们登记困难、分发物资,甚至还调解了几桩邻里纠纷。
孩子们尤其喜欢围着她,因为她总能从口袋里摸出几颗麦芽糖。
这天傍晚,李秀兰正准备收摊,一个叫铁牛的汉子抱着他五岁的儿子匆匆跑来,脸上满是焦急。
“李大姐!李大姐!你快给看看,我家虎子这是怎么了?”
李秀兰闻声望去,只见那孩子满脸通红,蔫蔫地伏在父亲的肩上,无精打采,呼吸也有些急促。
“从下午开始就有点闹,我以为是玩累了,可刚才一摸,身上烫得吓人!”铁牛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李秀兰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
果然,入手一片滚烫,像揣着个火炉。
“别急,可能是着凉了。”她柔声安慰着,一边从旁边的药箱里取出一包晒干的草药,“这是社区医馆的周大夫配的清热散,你拿回去用热水冲了给孩子灌下,让他发发汗,兴许就好了。”
铁牛千恩万谢地接了药包,抱着孩子匆匆离去。
李秀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她摇了摇头,只当是自己太过劳累。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也给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金色。
她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平日里负责给大井清掏淤泥的老仆,悄无声息地将一个沉甸甸的麻袋,扔进了幽深的井口。
水面泛起一圈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
官署内,林昭刚刚处理完最后一批公文,正准备休息。
楚月兴冲冲地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只烤得焦黄的肥鸡。
“大人,忙了一天,犒劳一下!这可是我亲自去猎的!”
林昭笑了笑,接过烤鸡,却忽然皱了皱眉。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一种莫名的心悸感涌上心头。
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阴影,正在这片他亲手建立起来的秩序之下,悄然蔓延。
“怎么了,大人?”楚月察觉到他的异样。
“没什么。”林昭收回目光,撕下一条鸡腿递给她,声音却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只是感觉,这风……似乎有些不对劲。”
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燥热与……腐朽的气息。
而在城西那片最拥挤的棚户区里,睡梦中的虎子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他小小的身体弓起,牙关紧咬,额头上的热度,仿佛要将母亲的掌心都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