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外,积雪刚刚融化,寒冷的风像刀一样锋利。
三天的约定,已经到了最后一天。
城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打开,露出一线天空的光亮。
然而,从城里出来的不是身披铠甲、手持武器的大军,而是一支一百人的轻骑兵队伍。
领头的林昭,穿着一件单薄的青色长衫,在北风中微微飘动。
他的身后,没有如林的刀枪,也没有遮蔽太阳的旗帜,只有一口巨大无比的行军铁锅、一袋沉甸甸的糙米,以及十筐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腌菜。
如此奇怪的阵仗,让城楼上观望的守军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楚月催马赶上来,和林昭并排骑行,眉头紧皱,压低声音说:“大人,阿骨利生性残暴,狡猾多疑。我们这样不设防备,只带一口锅出去,如果他存心突袭,这一百人加上你我,今天就要全部葬身在这里,一个都活不了!”
她的手,始终紧紧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手心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前方是茫茫的雪原,一眼望不到边,也正因为这样,这里成了最适合骑兵冲锋的地方。
一旦草原上的“狼群”发起攻击,他们这点人,连塞牙缝都不够。
林昭却勒住马缰绳,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云州城墙,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楚月,你错了。他如果真想杀我,三天前,在那片雪原上,就是最好的时机。他没动手,就不是为了杀我。”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远方的地平线,语气坚定地说:“他现在更想知道的,是我林昭,究竟有没有和他平起平坐、一起谈论未来的诚意。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使者,只会让他阿骨利成为草原上的笑柄。他想要的,是尊重。”
话音刚落,他手臂一挥,声音洪亮地说:“就在这里,架锅,生火,煮饭!”
一声令下,一百名亲卫立刻翻身下马,熟练地在两军对峙的中央地带清理出一片空地。
三人合抱的大铁锅被稳稳地架起来,干柴迅速被点燃,烈火舔着锅底,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很快,一袋糙米全部倒进锅里,清水和米粒翻滚着,热气升腾起来,最后,那十筐酸爽开胃的腌菜也被放在了一旁。
一缕炊烟,在这片肃杀的冰雪战场上,笔直地、倔强地升向了天空。
这缕烟,仿佛是一个信号,一个邀请。
草原深处,地平线上,有黑色的线条在涌动。
三千名草原轻骑兵像乌云一样缓缓压过来,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轰鸣声,汇聚成一股让人心里害怕的雷声。
他们没有快速冲锋,却保持着一种极具压迫感的阵型,仿佛随时能吞噬一切。
领头的人,不是阿骨利,而是他最勇猛的儿子,草原上的“雏鹰”——巴图尔。
他奉父亲的命令,来试探一下这个汉人总督的虚实。
与此同时,云州城最深处的大牢,阴暗潮湿。
“混蛋!简直是奇耻大辱!”赵文烈双手死死地抓住木栏,手背上青筋暴起,双眼通红,像疯了的老虎一样,“我们汉家男儿,竟然要用一锅馊饭去乞求胡人的怜悯?林昭!你这个懦夫!叛徒!”
他的怒吼在空荡荡的监牢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一名送饭的守卫路过,听到他的咒骂,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把食盒重重地放在地上:“赵公子,省点力气吧。你忘了昨晚,是林昭大人亲自派人送来上好的金疮药和续骨膏?不然,你以为你爹赵将军那条被蛮人砍伤的腿,现在还能下地走路吗?是人家治好了你爹的旧伤,你在这里骂人家是叛徒,不觉得可笑吗?”
“你!”赵文烈像被雷击了一样,一时说不出话来,脸涨得像猪肝一样红。
他爹的伤,确实在一夜之间好了大半,他还以为是自家忠心的仆人找来的神药……没想到,竟是林昭做的!
守卫不再理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赵文烈颓然松开手,靠在冰冷的墙上,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动摇和迷茫。
城外,三千轻骑兵在百步之外停了下来,像一道黑色的铁墙。
巴图尔翻身下马,身材高大魁梧,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身后的部将个个手按弯刀,神情警惕。
他们看到了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看到了锅里翻滚的米饭,也看到了那个只穿着单薄青衫,好像在自己家后院招待客人的年轻汉人。
林昭没有起身,只是抬头微微一笑。
他拿起一个粗瓷大碗,亲自从锅里盛了一碗滚烫的米饭,又夹了一大筷子腌菜,浓郁的米香和酸菜味立刻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站起身,走到巴图尔面前,把碗递了过去。
“这是云州百姓今晨自发捐出的米,不算精细,但能吃饱。”林昭的声音沉稳而真诚,“这咸菜,是我们守城将士的口粮,味道重了些,但下饭。远方来的是客人,不吃饱,怎么谈论天下?”
巴图尔的目光在林昭脸上停留了足足三次呼吸的时间。
他看到了一双坦荡、清澈的眼睛,没有丝毫畏惧,也没有半点谄媚。
那是一种平等、尊重的眼神。
他默默地接过那碗饭,感觉很烫手。
林昭见状,转身回到锅边,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然后毫不在意地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拍了拍身边的空地,对巴图尔做了个“请”的手势。
巴图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了下来。
林昭没有准备第二双筷子,他把自己的筷子递了过去。
巴图尔看了他一眼,接过来,夹了一撮米饭放进嘴里。
米饭很烫,也很粗糙,但混合着腌菜的咸酸味,却有一种异常踏实的温暖,瞬间驱散了腹中的饥饿和寒冷。
两人没有再说话,就这么坐在地上,共用着一碗饭、一双筷子,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吃得额头冒汗,热气升腾。
三千名草原铁骑和一百名云州亲卫,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主帅,在这片不久前还洒满鲜血的土地上,分享着最简单的一顿饭。
气氛,在无声中悄悄地改变了。
一碗饭吃完了,巴图尔把空碗放在地上,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
“说吧,你想要什么。”他沉声问道。
林昭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递了过去。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结束一场本不该存在的战争。”
他指着远方的草原和身后的城池,大声说道:“你们在草原上放牧,我们在长城内种田,追逐水草而居住,按照节气来劳作,本来就没有生死之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是京城里的李慎之,是你们草原上某些贪婪的贵族,他们挑动我们互相厮杀,用我们的鲜血染红他们的军功章,用我们的尸骨堆高他们的权位,然后躲在背后,心安理得地数着沾满血的银子!”
这番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巴图尔心上。
他想起那些年年征战却依旧贫困的牧民,想起那些被送去南方换取奢侈品却一去不回的牛羊,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展开那卷羊皮纸,上面是用汉文和草原文字共同书写的《边盟约》草案。
“互相开放云州、朔方、定襄三地的互市,双方的商税,减免三成。”
“凡是汉人和胡人通婚的,无论嫁娶,当地官府都赏赐一石粮食、一匹布,以示嘉奖。”
“双方如果有纠纷,不论大小,都由新成立的‘边盟会’共同审理,汉人和胡人官员各占一半,胆敢有私下械斗、寻仇报复的,两族共同诛杀!”
每一条,都直指问题的核心。
互市,解决的是生存问题;通婚,打破的是血脉隔阂;共同审理,杜绝的是无端战火。
巴图尔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沉思了很久,抬头看着林昭:“我父亲……会同意吗?”
“他会的。”林昭的语气斩钉截铁,“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王者,他爱他的子民,胜过爱一场虚无缥缈的胜利。”
巴图尔深吸一口气,从腰间解下一支精巧的狼毫笔,蘸了蘸随身携带的墨盒,在那份盟约的末尾,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盖上了代表阿骨利部少主身份的印鉴。
就在印章落下的瞬间——
“呜——”
一声苍凉的号角从草原尽头响起。
马蹄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像狂风骤雨,迅猛无比!
一名骑手骑着快马,像离弦的箭一样,从草原深处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影雄壮如山,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
“是父汗!”巴图尔猛地站起身,满脸震惊。
楚月和所有亲卫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再次握紧了刀柄。
来者气势太盛,杀气几乎凝结成了实质!
那人正是草原的雄主——阿骨利!
他在距离人群十步远的地方猛地勒住战马,战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长嘶。
阿骨利翻身下马,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里,仿佛藏着尸山血海。
然而,他看都没看林昭一眼,甚至无视了自己的儿子,径直走向那口仍在冒着热气的大铁锅。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阿骨利拿起碗,自己盛了满满一碗饭,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起饭团,混合着腌菜,大口大口地塞进嘴里。
他吃得很快,好像饿了很久的饿狼,喉结滚动,转眼间就把一碗饭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他把碗重重地一放,抹了一把嘴,然后,仰天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三十年了!老子自从能骑马,三十年来,这是第一次吃到汉人亲手做的饭!”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昭,缓缓说道:“不咸,刚刚好!”
话音刚落,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黄金弯刀。
“唰!”
寒光一闪,阿骨利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左臂的衣袖齐肩割下!
那截绣着金狼图腾的袖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我,阿骨利,今日在此立誓!”他的声音响彻雪原,“从今日起,我阿骨利部与云州新政永远结盟,有生之年,绝不南侵!如果违背此誓,就像这截袖子一样,身首异处!”
全场一片寂静。
林昭站起身,脸上带着敬佩的微笑。
他没有多说什么,同样抽出佩剑。
他青色长衫的右袖应声而断,和那截金狼袖并排落在雪地上。
“我,林昭,今日在此立誓!如果云州新政有欺压胡人的行为,如果汉家官吏有违背盟约、肆意妄为的举动,就像这截袖子一样,万劫不复!”
两截断袖,一青一金,并列在风中,猎猎作响,好像一个无声而庄严的见证。
“胡汉一家!永不再战!”城楼之上,杨世忠挥舞着手臂高呼,数千名守军齐声呐喊,声音响彻云霄。
城门大开,压抑了很久的云州百姓像潮水一样涌出来,他们不敢靠近,却在远处夹道欢呼,许多老人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跪地叩拜。
混乱的人群中,柳如是悄悄地挤上前,用特制的墨水,将阿骨利、巴图尔以及随后赶来的各部首领的印鉴,一一拓印下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昭的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接连响起:
【叮!检测到关键历史节点达成,民心值 + 125!】
【叮!云州改革进度条 + 9%,当前总进度 21%!】
【叮!
文化融合系数达到临界值,成功触发特殊状态——“边疆稳定”(效果:三年之内,云州边境将无大规模外患侵扰)!】
当夜,月光清凉如水。
林昭没有返回总督府,而是独自睡在了云州城的最高角楼之上。
他手中,那神秘的兵员调配系统光幕悄然浮现,无数兵种、器械的图标在上面流转,但他却久久没有动一下。
北风呼啸,他迎着风站立,眺望着北方寂静的星空,那里是草原的方向。
“小棠,”他轻声低语,好像在对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你说得对,人与人之间,真正隔开彼此的,从来不是血脉,而是信任。”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一名哨骑飞奔而上,单膝跪地,声音急切:“大人,不好了!关在死牢的赵文烈……越狱逃走了!他还在牢房的墙上,留下了一封血书!”
“念。”林昭头也不回,声音平静得可怕。
“是!”哨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念道:“林昭小儿,夺我兵权,辱我父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角楼上的空气,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昭缓缓转过身,之前眼中的温和与感慨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好一个誓不为人。”他嘴角扯出一抹冷冽的弧度,“你若还想玩火……我不介意,让这云州的雪,再烧一次。”
窗外,残雪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而在城墙之下,新开辟的互市场地已经点亮了成片的灯火,像一条璀璨的星河,一直延伸到草原的边缘,照亮了这个百年未有的和平之夜。
林昭收回目光,静静地站在窗前,任凭寒风吹拂着他的断袖。
他没有睡意,也不打算睡。
这一夜的和平太过珍贵,也太过脆弱,他要亲眼看着它,直到黎明。
夜色渐深,东方天际,开始浮现出一抹微弱的鱼肚白。
长夜将尽,新的一天,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