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骨利王帐之外,风雪如刀,割得人脸颊生疼。
柳如是率领的使团被数十名如狼似虎的草原卫士拦在营外,凛冽的寒风瞬间穿透了她身上那件单薄的青色使节袍服。
她怀中紧紧抱着一具古琴,仿佛那不是乐器,而是她在这冰天雪地里唯一的火种。
为首的守卫眼神凶狠,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冰碴子:“王有令,汉人奸诈,不配站着进我王帐!想说话,就跪下!”
侮辱之言如利箭,却未能射穿柳如是平静的眼眸。
她身后,几名年轻的使团成员已是面色涨红,手握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却被她一个沉静的眼神制止了。
王帐之内,温暖如春,火盆里的牛粪烧得正旺。
一个身着大炎旧式锦袍的中年文士,正向主位上的阿骨利王敬酒。
他便是前朝太傅赵文烈,如今的大炎通缉要犯,草原上的座上宾。
他听着帐外的风声,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王上,汉人女子娇贵得很,这般风雪,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冻成冰雕。让她死在帐外,林昭那竖子必定雷霆震怒,挥师北上。届时,我等便可借他师出无名、粮草不济之机,一举南下,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阿骨利王,这位草原上雄狮般的男人,闻言只是摩挲着手中狼头权杖上镶嵌的绿松石,眼中闪烁着犹豫和仇恨。
就在此时,帐帘一掀,一股寒风卷了进来。
阿骨利王之子,被誉为“草原雏鹰”的巴图尔大步而入,他看了一眼赵文烈,眉宇间带着一丝不屑,随即对阿骨利王躬身道:“父王,大炎使者还在外面。”
赵文烈冷哼:“王子仁慈,但对汉人,仁慈便是愚蠢。”
巴图尔却不理他,径直掀开帐帘一角向外望去。
风雪之中,那个单薄的身影依旧笔直地站立着,雪花落在她的发髻和肩头,积了薄薄一层,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将怀中的古琴抱得更紧了些。
那份宁静与决绝,与帐外狂暴的风雪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竟让巴图る尔的心猛地一颤。
他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出王帐,来到柳如是面前。
风雪瞬间将他的话语吹得有些模糊:“你不怕死?”
柳如是缓缓抬起冻得有些发紫的脸,露出一抹淡然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能融化冰雪:“我若怕,便不会来。”
巴图尔被她的眼神震慑,深吸一口气,转身冲回帐内,对着阿骨利王恳切道:“父王!请见她一面!”
“见她?”阿骨利王猛地站起,手中狼头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帐内气氛瞬间凝固,“汉官夺我草场,烧我帐篷,将我族人贩卖到中原为奴!这血海深仇未报,今日竟有脸派人来谈和?巴图尔,你忘了你外祖一家是怎么死的吗!”
帐内诸部首领纷纷附和,仇恨的火焰在每个人眼中燃烧。
就在这时,柳如是的声音从帐外清晰地传来,不大,却压过了风雪,压过了所有的喧嚣:“王上,夺您草场、贩您族人的是大炎旧贵族,是如赵文烈这般,只知盘剥百姓、视人命如草芥的硕鼠!他们欺压你们,也同样在欺压我们汉人百姓!”
话音未落,她已在巴图る尔的默许下,迈步走入王帐。
她无视了赵文烈那要杀人的目光,昂首直视阿骨利王,字字铿锵:“我主林公,起于微末,行的却是开天辟地的新政!他废除贵族世袭,将土地归还于民,焚毁所有不公的债契!你们的敌人,和我们的敌人,是同一种人!是赵文烈和他背后那个腐朽的旧世界,而不是无辜的汉人百姓!”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一幅用油布包裹的地图,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缓缓展开。
那不是军事图,而是一幅描绘着燕云边境的民生图。
“林公之意,不在征服,而在共存。”柳如是的手指点在地图上,“请看,这是我们规划的三处互市路线,你们的牛羊皮毛,可直接换取我们汉地的食盐、铁器与布匹。再看这里,这是计划兴建的通婚村落,双方百姓可在此共居,结为姻亲。最重要的是这个——‘边盟会’,每年秋收后,由双方共同派人商议来年的牧耕边界,若有纠纷,由盟会共裁,而非刀兵相见!”
一幅和平共荣的画卷,在所有草原汉子面前徐徐展开,许多人的眼中,仇恨的火焰渐渐被一种名为渴望的光芒所取代。
赵文烈心中大骇,他绝不能让这番话动摇阿骨利。
他立刻站出来,厉声煽动:“一派胡言!这不过是林昭的缓兵之计!王上,诸位首领,我已得到确切消息,林昭已在云州屯兵两万,只等你们放下戒备,便会立刻铁蹄入境,将草原化为焦土!汉人的诺言,比风中的沙子还要廉价!”
“两万大军”四个字如一盆冷水,浇灭了众人刚刚燃起的希望。
阿骨利王眼中的动摇再次被怀疑与警惕覆盖。
他死死盯着柳如是,最终冷酷地一挥手:“来人!将这妖言惑众的汉女,给我囚入偏帐,严加看管!”
当夜,风雪更烈,仿佛要将整个草原吞噬。
被囚禁的偏帐四面漏风,柳如是却毫不在意。
她盘膝而坐,将那具古琴置于膝上,素手轻扬,一阵悠扬而苍凉的琴声,竟奇迹般地穿透了风雪的咆哮。
“明月照边关,胡汉共此寒。谁言异族仇,不如一家欢……”
歌声凄美,却带着一股坚韧的力量,飘荡在死寂的营地中。
巴图尔正烦躁地擦拭着自己的弯刀,听到这歌声,浑身一僵。
他不由自主地循着歌声来到偏帐外,透过帐篷的缝隙,看着那个在寒风中抚琴而歌的女子,怔立良久。
这曲子……这曲子……
“我母亲原是汉商之女,在一次旧贵族的屠村中被父亲所救……这曲子,是她生前……最常唱的歌谣。”巴图る尔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推门而入,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柳如是歌声渐歇,琴音袅袅。
她抬眸看着他,轻声道:“仇恨可以像野草一样代代相传,也可以像斩断毒藤一样,在某一代人手中就此斩断。选择权,在你们手里。”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清晰有力:“林公愿开放三处互市,允许所有胡商携带货物入市交易,绝不欺瞒;愿与贵部正式通婚,以王子迎娶汉家贵女为始;更愿立刻成立‘边盟会’,每岁共议牧耕之界,纠纷由双方共裁。”
巴图尔的呼吸变得急促,拳头紧紧握住:“若我父王……不允呢?”
柳如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自信与智慧:“那便请王子,带着所有愿意和谈的人,来云州城下——林公曾说,和平的道路,从不害怕同行者太少。”
这句话,如同一颗火种,瞬间点燃了巴图尔心中的草原。
次日清晨,雪霁初晴。
阿骨利王召集了所有部落首领,举行大会。
帐内气氛凝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柳如是和赵文烈身上。
赵文烈率先发难,他环视四周,用一种悲愤而极具煽动性的语气高声道:“诸位!你们真的要相信一个汉人女子的花言巧语吗?告诉我,数百年来,汉人何时真正遵守过他们的诺言?”
此言一出,刚刚有所缓和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不少首领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柳如是却不回答,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对帐外轻轻拍了拍手。
两名使团成员立刻抬着一口沉重的铁箱走了进来,重重地放在大帐中央。
“这是什么?”阿骨利王皱眉。
柳如是微微一笑:“赵大人问汉人何曾守诺,小女子也想问问赵大人,您对阿骨利王的承诺,又有几分真心?”
说罢,她亲手打开箱盖。
刹那间,金色的光芒晃花了所有人的眼——满满一箱黄金!
而在黄金之上,还静静地躺着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密信。
巴图尔一步上前,在赵文烈惊恐的目光中,一把抓起那封信,当众展开,大声念出上面的文字:“……阿骨利王兄亲启:待林昭退兵,边境松懈,弟必在朝中运作,助王兄一举拿下燕云十六州。届时,你我南北并立,共分天下!落款,赵文烈。”
“共分天下!”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草原首领的脑海中炸响。
全场哗然!
他们这才明白,赵文烈撺掇他们与林昭开战,根本不是为了草原的荣耀,而是为了他自己复辟旧朝的野心!
他们,不过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你!”巴图尔双目赤红,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刀锋直指赵文烈的咽喉,“你不是为了我们,你是为了你自己的复仇!”
阿骨利王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抓起狼头杖,狠狠地砸在赵文烈的腿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赵文烈惨叫着倒地。
老狮王怒吼道:“来人!把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给我拖下去!囚入死牢!”
清除了最大的障碍,柳如是抓住时机,向前一步,朗声道:“王上!是非曲直,已有公论。林公的诚意,天地可鉴。但口说无凭,我愿立下三日之约!”
她伸出三根手指:“三日之内,云州城门必为贵部商队敞开,第一批互市物资如约运到!若有半句虚言,柳如是愿以项上人头,祭奠草原的英灵!若承诺兑现,还请王上正式缔结盟约!”
“三日之约”的消息,如插翅的雄鹰,火速传回了千里之外的大炎京城。
林昭看完密报,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传朕旨意!立即打开云州府库,调拨五百石粮食、一千匹棉布、三千斤食盐,即刻于城外设立互市初市!另,昭告云州全城百姓,凡愿与胡商交易者,官府绝不干涉,并予以保护!”
命令一下,他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
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淡蓝色光幕在眼前浮现:
【检测到宿主成功促成边境民族初步和解,文化融合系数+40%】
【恭喜宿主!
解锁高级技能:多民族协调术(被动)。
您制定的跨民族政策,将更容易获得认同,边疆冲突发生概率永久性降低15%】
林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走到窗边,望向遥远的北方,低声自语:“小棠,你曾说,音乐能治病,如今看来,它也能止战。”
窗外,连日的大雪终于停歇,一轮皎洁的明月升上中天,将清辉洒满大地。
月光下,一支由数十人组成的胡商队伍,正牵着满载皮毛的骆驼,怀着忐忑与期望,缓缓走向灯火通明的云州城门。
和平的种子,已然破土。
然而,三日的期限是如此紧迫,人心又是何等复杂。
仅仅依靠一纸命令和初开的市集,远不足以彻底消弭数代人积累的仇恨与猜忌。
约定之日的最后一缕霞光即将消散,阿骨利王帐中的气氛再次变得诡谲起来,远道而来的商队也停在云州城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最终的确认。
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一个更加无法拒绝的诚意,一个足以镇住所有宵小之辈的姿态,是这份脆弱和平能够延续下去的唯一保障。
林昭站在皇城之巅,北望的目光深邃如夜。
他知道,柳如是已经为他搭好了舞台,现在,该是他这个主角亲自登场的时候了。
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决定,在他心中悄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