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政署内的烛火,将墙壁上巨大的舆图映照得忽明忽暗。
北风卷着哨音,从窗棂的缝隙中钻入,却吹不散室内灼人的热度。
林昭的目光从舆图上那条由无数车辙连接而成的生命线上移开,落在面前的军政要员身上。
柳如是、韩烈等人,脸上还带着捷报传来时的激动与亢奋,但林昭的神情却依旧冷峻如冰。
“一场胜利,值得庆贺,但不足以让我们高枕无忧。”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众人心中的火焰,“楚月将军在前线浴血奋战,我们在京城也不能闲着。这场胜利,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
他指着舆图上西北边境的位置,语调陡然凌厉:“阿骨利部为何南侵?因为有人给了他们胆子。楚月缴获的兵器,就是铁证。李慎之虽死,但他的党羽,那些盘踞在朝堂之上、封地之内,吸食着大周血肉的旧贵族们,还活着。他们以为藏在幕后,就能安然无恙吗?”
韩烈一拳砸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怒道:“大人,咱们已经把那些通敌的兵器陈列在宣政台了!京中百姓群情激愤,都在痛骂李家余孽卖国求荣!我们应该趁热打铁,将那些混账东西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林昭冷笑一声,摇了摇头,“韩烈,愤怒会蒙蔽你的双眼。我们现在手里有的,只是一箱刻着‘李府监造’的火油罐。李家完全可以辩称是府库被盗,或者干脆说是有人栽赃陷害。旧贵族盘根错节,姻亲故旧遍布朝野,你拿什么去‘一网打尽’?靠百姓的唾沫星子吗?”
这番话让韩烈涨红了脸,却又无从反驳。
林昭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许:“民心是我们的武器,但不是唯一的武器。宣政台的兵器,作用不是为了定罪,而是为了造势。它要让天下人都看清楚,是谁在保家卫国,又是谁在引狼入室。这股势,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到最后,将他们彻底碾碎。”
他的目光转向柳如是:“如是,你立刻去办三件事。”
柳如是躬身肃立:“请大人吩咐。”
“第一,将《战时互助令》的成果广而告之。不仅要说我们如何解决了粮草危机,更要重点宣传那些捐粮的百姓、运粮的商队。把那个送来百斤糙米的老农的故事,给我写成评书,让全城的说书先生连说三天!我要让‘军功商市’和‘土地确权优先证’的信誉,比金子还硬!”
“第二,以执政署的名义,正式嘉奖楚月将军及其麾下所有义军将士。阵亡者,抚恤加倍,其家人可直接获得‘土地确权优先证’,并永久免除徭役。立功者,依功勋大小,赏银、赏田、赏官职!我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为新政卖命,能得到什么。这叫千金买马骨。”
“第三,”林昭的声音再次沉了下来,眼中寒光一闪,“激活‘战时动员体系’。立刻从京畿地区的民夫、退伍老兵、以及此次运粮的义士中,招募三千人,组建‘新政勘查队’。告诉他们,执政署要重新丈量全国土地,为‘土地确权’做准备。凡参与者,日食三餐,月发酬银,且其家人的土地,可优先勘丈,优先确权。”
此令一出,满座皆惊。
柳如是深吸一口气,最先反应过来,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大人,您是想……借着清查逆党之名,行清丈土地之实?”
重新丈量全国土地,这是历朝历代改革者都想做却不敢做的惊天大事。
因为这触动的是所有地主豪强的根本利益,隐藏在田契地契之下的,是无数的阴私、侵占和血泪。
一旦启动,无异于向整个旧士绅阶层宣战!
林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宣战?不,我只是在执行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旧贵族们不是喜欢拿祖宗之法说事吗?那我就跟他们谈谈太祖皇帝定下的‘鱼鳞图册’!他们勾结外敌,难道我们连查一查他们的家底,看看他们从国库里偷了多少钱粮去资助敌人的权力都没有吗?”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支‘新政勘查队’,就是一把插向旧贵族心脏的刀!他们不是在自己的封地上作威作福,把官田、民田都划成自己的私产吗?好,我就派人去一寸一寸地量回来!他们敢阻拦,就是公然抗拒执政署的政令,就是心中有鬼!到时候,就不是一箱火油罐的罪名了。”
“明白了!”韩烈恍然大悟,兴奋地一拍大腿,“这招高!他们要是敢动手,咱们正好名正言顺地办了他们!他们要是不敢动,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把他们吞下去的土地再吐出来!无论如何,我们都立于不败之地!”
林昭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这支勘查队,明面上是丈量土地,实际上,也是在为下一步的军制改革做准备。我要用最可靠的兵,去执行最艰难的任务。这三千人,就是未来新军的种子。他们亲眼见过旧贵族的贪婪,亲手丈量过百姓的苦难,他们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一番话,将军事、民政、经济、政治完美地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闭环。
在座的众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望向林昭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这位年轻的执政官,根本不是在被动地应对危机,他是在主动地利用危机,将每一次外部的打击,都转化为推动新政前进的燃料。
西北的边患,就像一块被他算计好的磨刀石,不仅磨砺出了楚月的军队,磨砺出了民心,更要磨砺出一把足以颠覆整个旧秩序的利刃!
“去办吧。”林昭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决断,“天亮之前,我要看到《勘查队招募令》贴满京城的大街小巷。”
“遵命!”柳如是与韩烈等人齐齐躬身,转身快步离去。
议事厅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林昭缓缓坐回主位,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系统面板上,那【改革进度条+8%】的字样闪烁着微光,看似微不足道,却凝聚了无数人的鲜血、汗水与期望。
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动用所有力量,来阻止自己。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卷起漫天沙尘,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动荡即将来临。
林昭闭上眼,静静地等待着。
他在等他的敌人,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到阳光之下。
不知过了多久,议事厅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亲卫躬身而入,神色凝重。
他的脚步很轻,似乎怕惊扰了这位正在假寐的执政官。
“大人。”
林昭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不见丝毫睡意:“说。”
亲卫压低了声音,语速却很快:“大人,执政署外,有三位大人求见。他们……没有提前递上拜帖。”
“哦?”林昭眉毛一挑,嘴角泛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似乎早已料到,“是哪些人?”
亲卫深吸一口气,沉声禀报道:“是原礼部尚书张伯言,原户部左侍郎钱德,还有……致仕多年的前都察院左都御史孙文理。他们三人联袂而至,此刻正在署门外等候。”
空气瞬间凝固。
这三个人,无一不是前朝德高望重的老臣,是“礼法”与“规矩”的化身,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他们此刻一同前来,其分量,远非一两个跳梁小丑可比。
亲卫顿了顿,补充道:“张尚书说,他们此来,不为私事,只为……匡扶社稷,辨明正统。”
林昭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风雪依旧在呼啸,但远处的天际,似乎已经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真正的对决,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