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映照着昆山城头飘扬的“林”字大旗。
城下的喧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寂静。
无数双眼睛,或敬畏,或感激,或迷茫,都聚焦在那个身着青色官袍、身形挺拔的年轻人身上。
林昭没有立刻返回总署,而是亲自监督着善后事宜。
一车车温热的米粥被分发到百姓手中,捧着粥碗的孩童不再哭闹,黝黑的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
另一边,被缴械的叛军士卒们排着长队,领取回乡的盘缠和一小袋春耕的种子。
他们脸上的戾气早已褪去,只剩下对未来的忐忑和一丝庆幸。
“大人,小人……小人有罪!”一个丢下兵器的汉子扑通一声跪在林昭面前,正是之前在军中听闻家中孩子挨饿而第一个动摇的百户。
他满面羞愧,声音哽咽,“我等被李慎之蒙蔽,猪油蒙了心,险些酿成大错!您不杀我们,还给我们种子,这份恩情……”
林昭弯腰将他扶起,手掌稳健有力。
他环视着周围一张张质朴而惶恐的脸,朗声道:“本官说过,罪在首恶,胁从不问。你们是江南的子民,是朝廷的百姓,不是天生的叛匪。回家去,好好种田,照顾妻儿,这便是对朝廷最大的忠诚。”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洪亮,传遍了整个广场:“从今日起,昆山所有田亩,按人头重新清丈,凡无地、少地者,皆可从官府租种田地,租子只收三成!三年不变!”
此言一出,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三成租子”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他们心头数百年的阴霾。
在这片土地上,地主豪绅的租子动辄五成、六成,甚至更高。
林昭的政令,无异于给了他们一条活路,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活路!
【叮!
检测到宿主推行“均田令”雏形,极大安抚流民,稳定生产秩序。】
【民心值+155!】
【改革进度条+8%!】
【获得特殊奖励:民心所向(初级)。
效果:在江南八府境内,宿主政令推行阻力降低20%,百姓对宿主的信任度额外提升10%。】
系统的提示音在林昭脑海中响起,但他只是淡然一笑,目光深邃地望着那一张张喜极而泣的面孔。
民心,从来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这世间最真实、最强大的力量。
返回江宁府总署议事厅时,已是深夜。
灯火通明的大厅内,气氛却不似外界那般轻松。
赵三河一脸煞气地来回踱步,将地板踩得咚咚作响。
苏晚晴秀眉微蹙,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
见林昭进来,两人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样了?那封奏疏送出去了?”赵三河急切地问。
“派了最得力的亲卫,八百里加急,此刻恐怕已出了江南地界。”林昭解下披风,坐到主位上,神色平静地端起茶杯,却并未饮下。
苏晚晴递上一份新的密报,声音清冷:“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糟。李慎之的儿子李文博,不仅联络了都察院的御史张承,还通过其母族的关系,说动了户部侍郎周康。他们准备双管齐下,一份弹劾你擅开官仓、扰乱国法,一份弹劾你激化民变、致使江南糜烂,请求朝廷派钦差彻查,将你锁拿进京。”
“他娘的!”赵三河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叮当作响,“这帮京城的蛀虫,眼瞎了吗?老大你是在救民于水火,他们反倒要颠倒黑白!要我说,干脆派人去京城,把那个李文博……”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凶光毕露。
“不可。”林昭抬手制止了他,语气不容置疑,“三河,我们现在做的是革新,是立规矩,不是当强盗。如果我们也用暗杀的手段,那我们和李慎之之流,又有何区别?”
他看向苏晚晴:“柳如是那边,情况如何?”
不等苏晚晴回答,门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之声,柳如是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她依旧是一身华服,但绝美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凝重。
“大人。”她盈盈一拜,“如是幸不辱命。江南商会的那些老狐狸,已经炸开了锅。”
她轻启朱唇,将这几日商会内部的动向娓娓道来。
林昭重开漕运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那些世代依靠漕运和旧有官僚体系赚钱的豪商巨贾,彻底乱了阵脚。
“他们分成了三派。”柳如是分析道,“一派是以苏州王家为首的顽固派,他们与李党勾结最深,家产大半都与旧的漕运利益捆绑,誓要与大人您斗到底。他们正在暗中串联,散播谣言,说您的新政是‘刮地三尺’,迟早要对商户下手。”
“另一派,是以扬州盐商为首的观望派。他们实力雄厚,但行事谨慎,既不敢得罪我们,也不愿轻易与旧势力切割。正在首鼠两端,看京城的风向。”
“还有一派,”柳如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是以松江府棉商为代表的‘投机派’。他们本就是近些年才崛起的新兴商人,一直被旧的漕运体系排挤。您的新政,对他们而言是天大的机遇。他们已经派人秘密联络我,表示愿意全力支持新政,只求能在新的漕运体系中分一杯羹。”
大厅内陷入了片刻的沉寂。
一张无形的利益大网,已在江南上空缓缓铺开。
“好一个三派。”林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富有节奏的声响。
这声音不大,却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忽然笑了,笑意中带着一丝凌厉的锋芒:“既然他们喜欢站队,那我就再帮他们一把。”
他看向柳如是:“传我的话给江南商会:三日之内,所有商户,必须做出选择。凡愿意支持新政者,即刻向‘江南赈灾基金’捐输。捐输最多、最积极的前十家,将成为新漕运的首批合作伙伴。三日之后,凡未表态或暗中作梗者,一律列入黑名单,其家族名下所有生意,将面临江南总署最严苛的税务稽查。”
“这……”柳如是都倒吸一口凉气,“大人,这是要逼他们彻底撕破脸皮啊!”
“不破不立。”林昭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江南这潭死水,搅得还不够浑。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王家那些顽固派,不必理会,他们蹦跶不了几天了。重点是那些观望的盐商,他们才是关键。告诉他们,新政不但要开漕运,还要改革盐引。旧的盐引,将逐步作废,换发新引。谁先上船,谁就能拿到第一批新引。”
此话一出,连一直沉默的苏晚晴都动容了。
盐引,那可是朝廷控制的暴利行业,是无数商人挤破头都想染指的禁脔。
林昭这一手,比重开漕运的诱惑还要大上十倍!
这是阳谋,赤裸裸的阳谋,逼着那些盐商不得不做出选择。
就在此时,一名亲卫神色慌张地从门外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急促:“大人,不好了!我们派往京城的信使,在刚出江宁府地界不远处的落马坡,遭遇了埋伏!”
赵三河脸色一变,猛地拔出腰刀:“什么人干的?信使怎么样了?奏疏还在吗?”
“对方是三十多名江湖好手,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兄弟们拼死抵抗,……伤亡惨重。”亲卫的声音带着哭腔,“队长王五拼着挨了三刀,冲出了包围圈,但……但他身负重伤,奏疏上……全是血。”
林昭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早就料到对方会出手,却没想到会如此迅速、如此狠绝。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政治倾轧,而是你死我活的搏命。
“王五现在何处?”林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整个议事厅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正在回城的路上,我们的人已经去接应了!”
林昭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那份染血的奏疏,承载的不仅是他的政治豪赌,更是江南数百万百姓的希望和无数弟兄的性命。
它绝不能有失。
夜风呼啸,吹过官道。
一道瘦削的身影,伏在马背上,如同一道离弦之箭,向着京师的方向狂奔。
他就是王五,林昭最信任的亲卫队长之一。
他的左臂软软地垂下,后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还在不断渗出鲜血,将那封用油布紧紧包裹的《江南灾情急奏》染得更加殷红。
剧痛让他的意识阵阵模糊,但他死死咬着牙,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送到,一定要送到!
这是大人的嘱托,是死去兄弟们的遗愿,是江南百姓的活路!
身后的追兵如同跗骨之蛆,马蹄声越来越近。
王五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分岔路口,一个疯狂的计划在脑中形成。
他猛地勒住马,从怀中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油布包——这是林昭事先准备的疑兵之计。
他将真正的奏疏死死塞进胸口的夹层,然后将假的油布包高高举起,朝着另一条小路纵马狂奔,口中大喊:“奏疏在此,有本事来拿!”
追兵果然上当,大部分人马都朝着他追了过来。
王五的脸上露出一丝惨烈的笑容。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
战马吃痛,疯了一般向前冲去。
而在那条通往京城的大道上,一个不起眼的接应信使,趁着夜色,换上快马,带着那份真正染血的奏疏,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数日后,黎明的曙光刺破天际,为巍峨的京城镀上了一层金边。
一个满身风尘、嘴唇干裂的信使,骑着一匹几乎力竭的快马,冲到了正阳门下。
他从马上滚落,顾不上满身的伤痛和疲惫,从怀中掏出那份早已被鲜血和汗水浸透的奏疏,高高举过头顶,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江南总督林昭,八百里加急血书!十万火急,上奏天听!”
城门守卫被这股惨烈的气势所震慑,不敢怠慢,立刻层层上报。
那封来自江南的染血奏疏,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带着江南的风雨和血腥,穿过重重宫门,最终,被一双颤抖的手,呈送到了帝国权力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