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档案房,死一般寂静,唯有周怀安自己的心跳声,擂鼓般在耳畔轰鸣。
他,大炎户部尚书,两朝元老,此刻却像个最卑劣的窃贼,在霉腐与陈年墨香混杂的气味中,颤抖着翻阅尘封的卷宗。
借着微弱的油灯光,他终于找到了那几册关键的档案——近三年北境军粮拨付记录。
一页,一页,再一页。
周怀安的指尖冰凉,心却在燃烧。
那一个个朱笔批文,笔锋凌厉,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当今圣上李慎之的亲笔!
触目惊心的是,在“拨付军粮”一栏后,屡屡出现“折银”二字,将足额的粮草,硬生生改成了打了折扣的银两。
而那些银两的去向,账目上却是一片模糊,最终只归于一个冰冷的条目:“内帑支用”。
内帑?
那是皇帝的私库!
北境将士浴血奋战,吃的却是掺了沙的米,穿的是补丁摞补丁的冬衣,而本该属于他们的活命钱,竟成了皇帝的私房钱!
周怀安的呼吸猛地一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这不是新政之弊,这是国之根基在腐烂!
他几乎能看到,边境线上,那些因饥寒而倒下的忠魂,正睁着空洞的眼睛,无声地质问着京师的肉食者。
这不仅是掉乌纱帽的事,而是诛九族的弥天大罪!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从怀中摸出早已备好的纸笔,一笔一划,将那些罪证精准地抄录下来。
每一个数字,每一个批注,都像一把刀,刻在他的心上。
抄录完毕,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将这薄薄几页却重若千钧的副本,小心翼翼地藏入一本《孝经》的夹层之中。
孝,忠,当忠孝不能两全,他选了另一条更艰难的路。
通过旧友之妻,一位常与各府女眷走动的夫人,周怀安递出了一张语焉不详的密笺:“欲见江南故人,有国本之忧相告。”他赌的,就是苏晚晴的智慧与胆魄。
三天后,回音来了。
苏晚晴派人送来一块绣着江南烟雨的绣帕,看似寻常的家乡问候,却由柳如是麾下最灵巧的小狐亲自操刀,将一根藏着密信的丝线,天衣无缝地缝入了绣帕的边缘。
信中只有寥寥数字:三更,城南,慈恩寺,偏门。
是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仿佛老天也在为这即将到来的惊变而怒吼。
周怀安头戴蓑笠,一身寻常农夫打扮,在泥泞的巷道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当他抵达慈恩寺偏门时,只见一道倩影撑着油纸伞,静立于斑驳的屋檐下,雨水顺着伞沿流淌,形成一道晶莹的水帘。
昏暗的灯笼光影里,苏晚晴的面容沉静而坚定,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老友当年的风骨。
“周尚书。”苏晚晴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周怀安走上前,压低了声音,直接从怀中取出那本《孝经》,递了过去:“苏姑娘,长话短说。这里面的东西,关乎北境十数万将士的性命,关乎大炎的国运。这不是新政之罪,是旧制之癌。若再不根除,大炎必亡于内腐!”
苏晚晴郑重地接过书册,指尖触及书页,能感到里面夹层的厚度。
她没有立刻翻看,而是直视着周怀安浑浊却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周尚书请放心。我们不是要夺权,我们,是要救国。”
就在此时,寺外黑暗的角落里,负责望风的小狐敏锐地察觉到两道黑影如鬼魅般潜伏靠近。
她毫不犹豫,将一枚特制的哨子放入口中,吹出了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雀鸣”。
这声音在风雨中几不可闻,却是他们早就约定好的最高警报!
寺内,一名早已待命的义仆听到哨声,立刻将手中一捧特制的迷香投入香炉之中。
顷刻间,浓烈的白烟滚滚而出,带着刺鼻的气味,迅速弥漫开来,将偏门内外笼罩得如同仙境,却是一处杀机四伏的仙境。
“走!”苏晚晴低喝一声,与周怀安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立刻分路撤离。
她转身融入烟雾,身影几个闪烁便消失在寺庙深处。
周怀安则依计冲向后巷,那里,一辆不起眼的驴车早已等候多时。
他翻身上车,车夫一言不发,猛地一甩鞭子,驴车便颠簸着汇入了京城深夜的暗流之中。
而那本藏着惊天秘密的《孝经》,已在登车前的瞬间,被他通过一个隐蔽的暗格,转移到了漕帮专用的信鸽箱里,即将飞往千里之外的江南。
江南,总督府。
林昭展阅着那份由信鸽冒死送达的账册副本,烛火下,那一个个朱红的批文刺得他眼睛生疼。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脑海中响起了冰冷的系统提示音:
【触发事件:朝中内应】
【选项一:立即公开账册,以雷霆之势逼宫皇帝,号令天下勤王。】
【选项二:暂藏证据,稳住周怀安,以此为契机,换取其在朝中持续提供情报,编织一张更大的网。】
【选项三:伪造账册部分细节,将贪墨军饷之罪嫁祸于与己为敌的赵家,借刀杀人。】
林昭的目光深邃如海,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意念一动,选择了二。
【选择正确。
选择隐忍与布局,而非一时之快。
贵族阶层对你的仇恨值+40。
解锁特殊能力:高层渗透网。】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中的杀意。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提起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回信:“请尚书保重,静待时机。江南十万百姓,等您一句真话。”
与此同时,京师皇城,养心殿。
李慎之的脸色比窗外的夜色还要阴沉。
次日清晨,他就察觉到了周怀安的行踪异常。
派出的心腹暗探搜查了尚书府,几乎掘地三尺,却一无所获。
最终,只在书房的纸篓里,找到了一页被撕毁的《孝经》残页。
一名心腹太监将那残页呈上,李慎之的目光落在上面,只见四个墨迹未干的大字——民为邦本。
“民为邦本……”他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随即猛地将那残页攥成一团,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寒光,“好一个民为邦本!周怀安,朕待你不薄,你竟敢背刺于朕!”他的声音充满了被背叛的暴怒,“内鬼已入庙堂……林昭,你的手,竟敢伸到朕的户部尚书府里来了?!”
烛火剧烈地摇曳了一下,将他狰狞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如同一头欲择人而噬的猛兽。
在他身后,一道暗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那是他最信任的老管家,几十年如一日地侍奉左右。
无人看见,那管家宽大的袖袍之中,正藏着另一份刚刚誊抄好的、关于皇帝所有反应和指令的密报,它的目的地,同样是——江南。
夜色下的江南,漕运总署深处的一间密室之内,灯火通明。
铜制的沙盘上,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大炎各地的兵力部署与粮道走向。
林昭负手立于沙盘前,神情凝重。
在他的面前,那份从京师送来的账册副本,正被一双素白的手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