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冰冷地铺在淮安段的运河水面上,粼粼波光下,杀机暗藏。
河岸边的芦苇荡里,三百名身着黑衣的精锐私兵,如蛰伏的毒蛇,屏息凝神,冰冷的刀锋在月光下反射出嗜血的寒芒。
为首的李文轩跨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脸上的刀疤在阴影中扭曲,显得愈发狰狞。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是猎人锁定猎物时的残忍与兴奋。
“林昭那个黄口小儿,以为换条水路,就能从本公子的天罗地网中逃出生天?”李文轩发出一声低沉的狞笑,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与快意,“真是天真得可笑!他以为本公子是吃干饭的?这江南,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他身旁的副将奉承道:“公子神机妙算,那林昭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的泥腿子,怎能与公子相提并论?今夜,定叫他和他那使者有来无回!”
李文轩得意地扬起马鞭,指向漆黑的河面:“传令下去,都给老子打起十二分精神!只要目标船只一进入伏击圈,不必请示,乱箭齐发,格杀勿论!记住,我要的是陆无尘的人头,还有那份所谓的万民书,要一并沉入这运河底!”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林昭得知死讯后那张绝望而扭曲的脸,心中的快感几乎要溢出来。
这条路,是他早就料定林昭会走的备选方案。
他布下的网,早已收紧。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一张更大的网,正从京城的方向,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
同一时刻,京城,林昭府邸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一只神骏的海东青从夜空中落下,收拢翅膀,停在窗棂上。
柳如是纤纤玉指解下它脚上绑着的细小竹筒,展开里面的字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却是小狐用特殊药水写就的密信。
“李文轩已出京,三百私兵,伏于淮安。”
柳如是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寒意。
她走到沙盘前,那上面精确地标注着江南水系的每一条支流和每一个重要的关隘。
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淮安段那处最狭窄、最适合设伏的河道上。
“果然不出所料,他还是那么自负。”柳如是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她没有丝毫慌乱,一切尽在掌握。
她立刻提笔,写下两封密信,用不同的信鸽同时放出。
一封飞向了隐藏在运河沿线的楚月,另一封,则飞向了漕运帮在徐州的分舵。
“楚月,调虎离山的时机到了。”柳如是望着信鸽消失在夜色中,轻声自语,“你的舞台,已经为你搭好。”
两日后,夜。
淮安伏击点上游约三十里处,一条不起眼的支流河道上。
一艘悬挂着“王氏布行”旗号的商船,突然在一阵剧烈的摇晃后,发出了刺耳的铜锣声。
船上的伙计们惊慌失措地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火光冲天而起,将半边夜空映得通红。
这正是楚月的手笔。
她一身劲装,脸上蒙着黑巾,与十数名精锐护卫站立船头,冷眼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艘船上装的,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粗麻和湿柴,专门用来制造浓烟和巨大的声势。
“信号已发,准备迎敌。”楚月的声音清脆而果决,没有丝毫女儿家的柔弱。
消息很快传到了李文轩的耳中。
“什么?上游三十里外有商船走水?还是王氏布行?”李文轩眉头一皱。
王氏布行是江南有名的富商,与京中几位大员都有生意往来,是出了名的肥羊。
副将贪婪地说道:“公子,这可是送上门的肥肉啊!想必是他们听闻运河不太平,想走小道抄近路,结果出了意外。咱们要不要……”
李文杜心中升起一丝疑虑,但转念一想,陆无尘的船队按时间算,最快也要在后半夜才能抵达。
这三十里的距离,快马一个来回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况且,王氏布行的财富实在诱人,若是能劫了,这次行动的开销便能全部赚回来,甚至大赚一笔。
贪婪最终战胜了谨慎。
“留下陈三带一百人在此地继续埋伏,任何人不得妄动!”李文轩厉声下令,“其余的人,随我来!先去把那头肥羊给宰了,再回来收拾林昭的走狗!今夜,本公子要人财两得!”
“是!”
两百名私兵在李文轩的带领下,如狼似虎地朝着火光冲天的方向扑去。
马蹄声和喧哗声划破了夜的宁静,也彻底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就在李文轩的大部队离开伏击点的一刻钟后,真正的目标——陆无尘所乘坐的使者船队,如幽灵般从主河道的另一侧阴影中滑出。
船不大,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甚至连灯笼都用黑布蒙着,只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船头站着的陆无尘,一袭青衫,面容沉静如水。
他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火光和喧嚣,心中对林昭的谋划钦佩到了极点。
将敌人的贪婪,都算计在内。这份心智,何其恐怖!
船队行至伏击圈的入口,速度陡然放缓。
河面上,几艘渔船悠悠地飘了过来,船上的渔夫戴着斗笠,正在收网,口中还哼着当地的渔歌。
其中一艘渔船悄无声KI地靠近了使者船,船上的“渔夫”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对陆无尘抱了抱拳,压低声音道:“漕运帮徐州分舵,奉柳姑娘之命,前来为大人引路。前方芦苇荡中,尚有百名伏兵,请大人切勿出声,跟随我等船只的轨迹行进。”
这正是柳如是安排的后手。
漕运帮常年行走于运河,对每一处暗礁、每一片浅滩都了如指掌。
他们哼唱的渔歌,看似寻常,实则是传递信息的暗号,告知同伴伏兵的位置和数量。
陆无尘郑重地回了一礼:“有劳诸位义士。”
于是,一幕奇异的景象出现了。
几艘小渔船在前,一艘黑色的官船在后,组成一个奇特的船队,紧贴着河道中心的深水区,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极有效率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向前滑行。
芦苇荡中,留守的百夫长陈三,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他听到了远处的渔歌,却并未在意。
这运河上,渔民夜间打渔是常事。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远处那诱人的火光和厮杀声吸引了过去,只盼着公子早点得手,他们也能分一杯羹。
他浑然不觉,自己真正等待的目标,正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如同水中的游鱼,不带一丝涟漪地滑了过去。
当使者船队彻底通过了长达数里的伏击区,进入开阔水域时,为首的漕运帮汉子再次抱拳:“大人,前方已是坦途,我等任务完成,就此别过!”
说完,几艘渔船四散而去,转瞬间便融入了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陆无尘长身而立,对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深深一揖。
另一边,李文轩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赶到“走水”现场,却只看到一艘破旧的空船在河中烧得只剩骨架。
船上除了些湿柴和破布,连一粒米都找不到。
“人呢?!”李文轩一把揪住一个在岸边哀嚎的“船夫”,厉声喝问。
那“船夫”正是楚月的护卫所扮,他“吓”得屁滚尿流,哆哆嗦嗦地指着上游:“大…大王饶命!我们的主家……带着护卫,早就带着细软,从小路跑了!”
“废物!”李文轩一脚将他踹开。
就在这时,副将脸色惨白地来报:“公子,不对劲!这火烧得太蹊跷了,而且……时间太久了!”
李文轩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清醒过来。
“调虎离山!”
他嘶吼出这四个字,声音都变了调。
他猛地调转马头,用马鞭疯狂抽打着坐骑,凄厉地喊道:“回去!快给我回去!”
两百骑兵乱哄哄地跟着他往回狂奔,但他们心中都明白,一切都晚了。
当李文轩气喘吁吁地赶回伏击点时,迎接他的,只有陈三那张茫然无措的脸,和寂静无声的芦苇荡。
河面上,月光依旧,河水滔滔,哪里还有半点船队的影子。
“船呢?陆无尘的船呢?!”李文轩的眼睛血红,一把将陈三从地上拎了起来。
“公…公子…没…没看到啊……”陈三吓得魂飞魄散,“除了几艘打鱼的破船,根本没有任何船只经过……”
“噗!”
李文轩一口鲜血喷出,气急攻心。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像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傻子。
他精心策划的绝杀之局,竟成了别人声东击西的背景板。
“林昭……柳如是……楚月……”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念出这几个名字,滔天的恨意和屈辱,几乎要将他的胸膛撑爆。
次日清晨,徐州驿馆。
晨光熹微,陆无尘铺开宣纸,研好徽墨,神情肃穆地提起了笔。
经历了昨夜的惊心动魄,他的心境反而愈发沉稳。
他笔走龙蛇,在奏折上写下了第一行字:
“臣陆无尘,已平安抵达徐州,不日即可抵京。沿途所见,江南吏治败坏,民生凋敝,百姓皆翘首以盼,望圣恩浩荡,泽被四方……”
一字一句,力透纸背,承载着万民的期盼,也承载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朝堂风暴。
而在遥远的京城,林昭府邸的后院里,三位风华绝代的女子正围坐于石桌旁。
林昭刚刚收到柳如是传回的加密信,信中详细描述了昨夜那场无声的交锋。
他看完信,将其置于烛火上焚尽,幽幽的火光映着他深邃的眼眸。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里,有后怕,有庆幸,更有无尽的感激。
“这次能化险为夷,全靠你们。”他的目光扫过柳如是和苏晚晴,声音真诚而温和。
柳如是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对付李文轩那种自大的蠢货,无需动用太多心计,只需顺着他的贪婪,稍加引导便可。”
她们三人相视一笑,彼此间的默契尽在不言中。
苏晚晴温柔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林昭身上,她伸出素手,轻轻为他续上一杯热茶,柔声道:
“我们,一直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