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越州城仿佛从一场沉闷的噩梦中醒来,却又立刻坠入了另一场无声的喧嚣。
“听说了吗?那姓林的根本不是什么义军,就是个杀人如麻的暴民头子!”
“可不是嘛!我三舅姥爷的邻居亲眼看见,他们夜里闯进大户家里,金银财宝抢光不说,还放火烧屋,那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怪不得城里气氛这么紧张,原来是来了个披着羊皮的狼!我们这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啊!”
流言如瘟疫,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城中每一个角落蔓延。
茶馆里、市集上、水井边,窃窃私语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暗流,动摇着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秩序。
这些话语被刻意渲染得绘声绘色,细节丰富,仿佛讲述者就是亲历者,让听者无不脊背发凉,刚刚对新政权产生的一丝好感,瞬间被恐惧和怀疑所取代。
衙门后堂,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楚月一身戎装,腰间的佩刀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怒火,发出阵阵低鸣。
她一拳砸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主公!这还用商议?分明是那些前朝旧吏在背后搞鬼!让我带一队人马,把那些嚼舌根最厉害的抓出来,当众砍了!看谁还敢胡说八道!”
她的眼中杀气毕露,在她看来,对付这种阴谋诡计,最直接的雷霆手段就是最好的办法。
苏晚晴则秀眉紧蹙,轻轻摇头道:“楚月姐姐,此法不妥。流言已经传开,百姓信的是内容,而不是传话的人。我们此时杀人,非但不能止谣,反而会坐实我们‘残暴’的罪名,正中敌人下怀。”
林昭端坐主位,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如渊。
他听着两人的争论,脸上却无丝毫急躁之色。
直到两人都望向他,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楚月,你错了。”他看着爱将,眼神锐利,“百姓怕的,从来不是我们,而是混乱。他们刚刚经历战火,家破人亡,最渴望的是安定的生活。流言之所以能蛊惑人心,正是因为它描绘了一个‘杀人放火’的混乱景象。我们若是用杀戮去回应,那我们和他们口中的暴民,又有什么区别?”
一句话,让楚月脸上的杀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愧色和思索。
林昭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继续说道:“堵不如疏。敌人想用谎言蒙蔽百姓的眼睛,那我们就把真相直接摆在他们面前,让他们自己看,自己选。”
他心中意念一动,那只有他能看见的系统界面悄然浮现。
随着他意念的确认,一项刚刚解锁的功能被正式启用——“舆情管理系统”。
“传我命令!”林昭转身,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自信”的光芒,“即刻在衙门口立一块巨型木牌,就叫‘每日通报’!派最好的书吏,每日卯时更新,将我们最新的政策、城防安排、物资调度,乃至澄清谣言的消息,尽数列于其上!”
“另外,”他看向苏晚晴,“拟一份《告越州百姓书》,用最直白的话告诉所有人,新政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有田种!若有任何疑问,任何不满,任何冤屈,皆可前往各街坊自发组织的‘议事会’陈情!我们,听他们的声音!”
命令一下,整个衙门立刻高效地运转起来。
不过半日,一块崭新的巨大木板便在衙门口最显眼的位置竖立起来,旁边还搭了个小小的雨棚,以防雨水冲刷。
木板上,用遒劲有力的楷书张贴着第一份通报——《告越州百姓书》。
“凡有异议,可至街坊议事会陈情。”这短短一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瞬间激起千层浪。
百姓们将信将疑地围拢过来,对着木板指指点点。
识字的人大声念着,不识字的人侧耳听着。
起初的恐惧和怀疑,渐渐被一种新奇和观望所取代。
城西的刘大娘是个热心肠,也是林昭分田政策的直接受益者。
她听完布告,当即一拍大腿,对着周围的街坊邻里喊道:“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林大人是好是坏,咱们自己心里没数吗?那田是假的?那地契是假的?他要是坏人,犯得着费这么大劲,一寸一寸地帮我们把地量回来?我老婆子第一个信他!这个什么‘议事会’,我来当头一个!”
刘大娘的威望在街坊里很高,她这一登高一呼,立刻得到了几名同样受了恩惠的街坊响应。
他们几人凑在一起,还真就在街口摆了张破桌子,挂上了“城西街坊议事会”的牌子。
他们挨家挨户地走访,将那些藏在心里的疑虑和担忧,一条条用炭笔记录在粗糙的纸上。
“林大人亲自下到田里,挽着裤腿给咱量地,那手上的泥我看得真真的!这样的人,会害咱们?”刘大娘的劝说朴实无华,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力量。
与此同时,苏晚晴的情报网络也迅速铺开。
她将那些流言的源头一一标记在地图上,很快发现了一个规律——超过七成的恶毒谣言,都源自城东一片区域,那里,正是前朝旧吏和被革职的衙役们的聚居区。
“主公,源头查到了。”苏晚晴将地图呈上。
林昭只是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很好。”他没有下令抓人,也没有派兵搜查,而是不动声色地签发了几道调令。
将几名仍在原职、但有重大嫌疑的旧吏以“城防需要,委以重任”为名,调离了掌管户籍、仓储等核心权力的位置,派往城门或偏远仓库看守,随即安排自己一手提拔的亲信迅速接管。
这是一记精准的釜底抽薪。
身处风暴中心的王文远,虽然因为行事隐秘未被直接识破,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风向的转变。
自己安插在衙门里的几个眼线,一夜之间竟全都被调到了无关紧要的位置,这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林昭的反击,比他想象中更迅猛,也更刁钻。
他意识到,舆论战似乎并未奏效,必须加紧联络旧部,准备更激烈的手段了。
城中巡逻的楚月,也遇到了新的情况。
在一个小巷的拐角,一群半大少年正将一个更瘦小的孩子围在中间拳打脚踢。
“叫你胡说!叫你污蔑林大人!”
“住手!”楚月一声厉喝,快步上前,强大的气场让那群少年瞬间作鸟兽散。
被围殴的孩童蜷缩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丝。
楚月俯下身,声音不由得放柔和了许多:“为什么打他?”
领头的少年愤愤不平地指着地上的孩子:“楚月将军!这小子到处跟人说林大人是杀人魔王!他收了人家的钱,专门传这些坏话!”
楚-月-的目光落在那孩童身上,却见他眼中满是惊恐,死死地攥着衣角,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楚月耐着性子,将他扶起来,问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孩童浑身颤抖,最终还是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摊开手心,里面是几枚早已被汗水浸湿的铜板。
他抽泣着说:“我……我不是故意的……他们说,我只要把那些话跟十个人说了,就给我十文钱……我阿娘病了,家里已经三天没米下锅了……”
楚月的心猛地一沉。
她原以为这是敌人的阴谋,却没想到背后竟是如此令人心酸的缘由。
她眼中的凌厉化为一声叹息,从怀中摸出一小袋碎银,又从随行的士兵马上解下一个米袋,一同塞到孩童怀里。
“钱你拿着给你娘看病,米拿回去煮粥。”楚月的声音温和下来,“孩子,我不管你是听谁说的,但你要记住,林大人正在让所有人有饭吃。下次再听到什么传言,别急着信,也别急着传,先去街口的议事会问问,那里的刘大娘会告诉你真相。去吧。”
孩童抱着沉甸甸的米袋,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位传说中杀伐果断的女将军,一时间竟忘了哭泣。
夜幕缓缓降临,白日的喧嚣渐渐平息。
然而,在衙门口的“议事会”前,却燃起了几支火把,光亮下,竟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结束了一天繁忙公务的林昭没有休息,他亲自来到这里,接待那些带着满腹疑虑而来的百姓。
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农被请到了最前面,他们显得局促不安,手里紧紧攥着刚发下来的新地契。
为首的老农鼓足勇气,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口音问道:“林……林大人,我们不是不信您,只是……只是这地契上写的,俺家的田比原来还少了一亩,这是为啥啊?”
这个问题一出,后面排队的许多人也跟着骚动起来,显然,这是他们共同的疑惑。
林昭没有丝毫动怒,反而温和地笑了笑,转身对身边的书吏说:“去,把我亲自绘制的第七号、第九号和第十二号测绘图册拿来。”
很快,几卷巨大的图册被铺在桌上。
林昭亲自执笔,蘸着墨水,对着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和数字,对几位老农解释道:“老丈请看,你们原来的田地,边界是这棵老槐树和那条干涸的河沟,对不对?但经过我们用新法子精准测量,这块地里,有两分地是盐碱地,根本种不出庄稼,还有一分地是斜坡,常年水土流失。以前的官府把这些都算作你们的田亩,赋税却一分不少收。现在,我把这些无法耕种的劣地都剔除了出去,再从旁边那片收缴上来的官田中,给您补足了一亩上好的水田。所以您看,总数上是少了一亩,但能打粮食的好田,实际上是多出来了。不信,您明天可以亲自拿着地契,我们派人陪您去地里,一寸一寸地对着量!”
他的解释清晰、透彻,有理有据,更有实物图册为证。
几位老农凑在图前,辨认着自己熟悉的田埂、水渠,脸上的疑云一点点散去,最终化为恍然大悟的惊喜和深深的感激。
“原来是这样!是俺们想岔了!林大人,您真是我们的青天大老爷啊!”
老农们千恩万谢地离去,队伍中的其他人也发出了释然的低语。
就在这时,林昭的脑海中,响起了系统清脆的提示音。
【改革进度条:31% → 34%】
【民心所向,舆情扭转,解锁新技能:基层调解机制(可任命议事会成员,赋予其初步调解邻里纠纷、核实民情之权限,提升治理效率)】
林昭的嘴角微微上扬。
看着眼前长长的队伍,看着那些从怀疑、恐惧,到逐渐变得信任和期待的脸庞,他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才是真正的治理。不是靠刀剑征服,而是靠公道与人心。
夜深了,人群终于渐渐散去。
越州城在经历了一天的风波后,陷入了沉睡。
林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后衙,白日里与流言蜚语的无声战斗,夜晚与百姓面对面的恳谈,消耗了他巨大的心神。
然而,当他坐在灯下,脑中盘算着明日的计划时,所有的疲惫似乎又被另一股更深沉的担忧所取代。
他处理了全城的危机,安抚了万千百姓的心,可在这座庞大的府邸深处,还有一件事,一个他最挂念的人,始终是他心头一根最柔软的刺。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再也无法安坐。
终于,在四更天的梆子声响起之前,天色最黑暗的时刻,林昭站起身,吹熄了桌上的油灯。
他没有走向自己的卧房,而是放轻了所有的动作,凭着记忆,穿过寂静的庭院,朝着后院一间偏僻而安静的厢房,小心翼翼地走去。
他的脚步轻得像猫,生怕惊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