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转身来到沙发前,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沙发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仿佛承受不住他突如其来的重量。
随后他从茶几上拿起烟盒,烟盒铝箔纸被撕开的声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打火机火苗地窜起,在他眼前投下一小片摇曳的光晕。
香烟燃起的青烟在灯光照射下盘旋上升,他深吸一口,尼古丁的刺激让鼻腔发酸,却压不住脑海中翻涌的思绪。
刚才在楼下赵伟压低声音说的每个字都像钉子扎进太阳穴:
马旭东把宣传口当自留地经营了二十年
曹欣…………
肇事车辆嫌疑人还没抓到…………。
烟雾缭绕间,那些碎片化的线索在空气中交织成网,而网的中心,每个人都心里清楚,但是没有证据。
“徐子琛”
窗外,一片梧桐叶飘落在窗台上,叶脉的纹路在暖黄台灯下纤毫毕现,如同刻在羊皮纸上的古老密文。
王生点开电视时,屏幕亮起的蓝光在昏暗客厅里划出一道锐利的弧线。最新古装剧里,女主角身着一袭绯红嫁衣,在王府后院踉跄奔逃,那抹刺目的红像滴入清水的墨汁,瞬间晕染开他眼底残留的暗影。剧情里女主的啜泣声与窗外渐起的秋风交织,沙沙声像是有人正用指甲刮擦着玻璃窗。
他半躺在沙发里,目光却穿过闪烁的光影,落在电视柜角落那盆略微枯萎的绿萝上。他记得前几天这盆植物还生机盎然,此刻却有蜷缩着焦黑的叶片。
王生伸手调低音量,遥控器按键发出的声在寂静房间里格外清晰。电视里女主的惊呼声被他刻意忽略,转而望向窗外——深秋的夜空没有星星。
他站起身望向窗外,看着远处的灯火阑珊。随后转身走进浴室。
浴室花洒的冷水劈头盖脸浇下时,王生猛地闭上眼睛。水流冲击头顶的触感,让他想起去羊草沟煤矿的那场大雨。
那是他第一次和周延见面。
他睁开眼,镜中自己的倒影双眼布满血丝,下眼睑处挂着两颗摇摇欲坠的水珠。这让他想起曹欣生前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时。
冷水冲刷着太阳穴………。
回到床上时,王生习惯性摸出手机解锁。刷了会视频………。
梦境降临得毫无征兆。起初只是黑暗,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汁。然后那片红出现了——像滴落在宣纸上的朱砂,从虚空中缓缓晕染开来,逐渐凝结成女人风衣的衣角。王生在混沌中奔跑,肺部像被灌进两块烧红的铁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那抹红忽远忽近,如同午夜矿灯照射下晃动的矿工服,又似监控探头里永远差三帧的模糊影像。
曹欣?!他嘶吼着伸手去抓,指尖却穿透了那片虚无。女人苍白的脖颈上,隐约可见暗红色的勒痕,像是被钢丝绳勒过又被人匆忙抹去痕迹。
女人始终背对着他,风衣下摆扫过潮湿的地面,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泛着血色的反光。王生踉跄着追赶,脚下的路面时而变成矿区湿滑的铁板,时而化作侨商会会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阶。每次即将触碰到那片衣角时,女人就会诡异地飘向更高处,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提线木偶。
你是不是曹欣?!王生第四次呼喊时,喉咙里涌出血腥味。梦境突然扭曲,周围场景切换成矿道深处,生锈的钢轨上倒映着无数个女人的背影王生疯狂奔跑,却发现自己始终在原地踏步,脚下的铁轨正一节节消失在黑暗深渊之中。
刺耳的闹铃声撕裂梦境时,王生猛地从床上弹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肋骨。冷汗浸透的睡衣后。窗外,晨曦正刺破云层,而他的瞳孔里仍残留着梦中那片猩红的残影。
王生坐起身扶着额头,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人正用钝器敲击颅骨内侧。梦境里那片挥之不去的猩红如同浸透的朱砂,从记忆深处翻涌而上。这让他想起好多年之前刚上大学的时候,在宿舍熄灯后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我当阴阳先生的那几年》,崔走召笔下那个总被女鬼缠身的阴阳先生,每夜在梦里狂奔着追逐红衣女鬼,只为看清那张被阴气笼罩的脸。
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王生自嘲般喃喃出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枕边被冷汗浸湿的布料。此刻他与小说主角的处境诡异地重合:同样在午夜梦回时被无形力量追逐,同样对着永远背对的红色背影呼喊,同样在即将触及真相时被拉回现实深渊。
他闭眼回想书中细节。
每天晚上都要在梦里追着跑,就为看一眼女人的脸......王生低声重复着书中的句子。
原来真的会有人和小说里写的一样......王生苦笑着摇头。
随后起身换下衣服,走进浴室开始洗漱。
洗漱台的水龙头发出细密的哗哗声,王生掬起一捧冷水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镜中的自己眼眶下挂着淡淡的青黑色,像是被人用炭笔随意勾勒的阴影,他盯着镜中倒影看了三秒,深深呼出一口白雾,那团白气在晨光中缓缓消散,如同他昨夜梦境里追逐的红色背影,最终消失在虚无之中。
他拧紧水龙头,金属与陶瓷碰撞的声响在空荡的洗手间里格外清脆。这声音让他想起昨天在楼下,赵伟在车里说的那句林通市的水深啊,尾音拖曳的悠长尾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王生下楼来到自己的车上,发动车子时,指尖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两圈。车载广播里省广播电台,正播报着省城吉原市的经济数据。
一路绿灯畅行无阻,仿佛命运刻意为他清空了所有障碍。当车驶入市委大院时,晨光正斜斜地铺在梧桐大道上,将树叶的影子拉扯成细长的金色琴弦。停车位上已有几整齐停放,其中一辆黑色奥迪的后备箱上,还残留着未擦净的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