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
王猛递上来的那份公文,
“朝廷观摩团,后日便到。”
福伯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七……七日?这么快?”
王猛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杀气一闪而过:“大人,这时间点太巧了!那帮杂碎刚放出‘谋反’的谣言,观摩团就到了。这摆明了是想让观摩团来‘亲眼见证’我们的‘罪证’!”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要不要,属下派人,在半路……”
“糊涂!”
苏云和赵灵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喝止。
苏云冷冷地扫了王猛一眼:“观摩团里,人员复杂,任何一人在青石县地界出事,罪名都比‘谋反’来得更快,更直接。那是自寻死路。”
赵灵儿接着说道:“王都头,这正是敌人最想看到的。我们越是紧张,越是做出过激反应,就越是坐实了心虚。我们必须……正常,甚至要比任何时候都更坦然。”
王猛被两人说得哑口无言,一张黑脸憋得通红,只能恨恨地一跺脚。
苏云的目光转向赵灵儿,之前的微妙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战友般的审视。
“两天时间,你觉得,够吗?”
赵灵儿没有丝毫犹豫,迎着他的目光,斩钉截铁。
“够!”
她转身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叠厚厚的麻纸,双手递上。
“大人,这是我连夜写好的,关于‘舆论战’的具体章程。”
苏云接过,入手微沉。
他没有立刻看,而是深深地看了赵灵儿一眼。她的眼眶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一夜未眠,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苏云缓缓展开麻纸。
第一页,标题龙飞凤舞,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关于成立青石县宣传司的条陈》。
不是宣传“队”,而是宣传“司”!
一字之差,格局顿显。这不是一个临时草台班子,而是一个要纳入县衙正式编制的,常设机构!
苏云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继续往下看。
条陈内,结构清晰,逻辑严密,完全不似出自一个从未接触过此类事务的闺阁女子之手。
其一,定编制。。。。
其二,定章法。。。。
其三,定预算。。。。
……
一页页翻过,苏云的心跳越来越快。
这哪里是一份临阵磨枪的应急方案?
这分明是一套可以直接载入史册的,成熟、完整、且极具前瞻性的宣传指导纲领!
她甚至在最后附上了三份已经写好的“样稿”。
一份是说书故事《苏县令独闯黄河口,立状救万民》,情节跌宕起伏,言语朴实动人。
一份是快板词《夸夸咱们的好日子》,节奏明快,朗朗上口,全是百姓身边看得见摸得着的变化。
还有一份,竟然是……四格连环画的草稿!画风虽然稚拙,但故事一目了然: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来到青石县,通过干活,住进了新房,孩子上了县学,脸上露出了笑容。
简单,直接,却拥有直击人心的力量!
苏云缓缓合上条陈,抬头看向赵灵儿,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震撼。
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他本以为自己提出“树典型”、“眼见为实”已经是降维打击,却没想到,赵灵儿在短短一夜之间,就将他的战略构想,细化成了一套可以立刻执行,并且堪称完美的战术体系。
这个女人……究竟还藏着多少惊喜?
她的大脑,简直就像一个取之不尽的宝库!
“赵计吏。”
苏云开口,声音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站起身,走到赵灵儿面前,将那份条陈,轻轻放回她的手中。
赵灵儿一愣,心头猛地一沉。
难道……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逾矩了?
“这份条陈,很好。”
苏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是,有一处,需要改。”
“请大人指正。”赵灵儿连忙躬身。
苏云伸出手指,点在了标题的“宣传司”三个字上。
“这里,不用改。”
然后,他的手指,移到了条陈末尾的落款处。那里,只写着“计吏赵明”。
“这里,要改。”
苏云的目光,扫过一旁同样被震撼到无以复加的福伯和王猛。
“从今日起,县衙增设‘青石宣传司’,专司舆论教化、民心凝聚之事。”
“我以青石县令之名,正式任命——”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个书房。
“赵明,为宣传司第一任司正!总领宣传司一切事务!县衙上下,钱粮人事,任凭调遣!凡宣传司正令,如我亲临!”
“此令,即刻生效!”
轰!
福伯和王猛的脑子,嗡的一声。
司正!
这虽然不是朝廷的正式官阶,但在青石县这一亩三分地上,这等于是将仅次于县令的权力,交到了这个来历不明的“赵明”手上!
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魄力!
这简直就是……拜将封侯!
赵灵儿彻底呆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苏云,看着他那双深邃而灼热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试探,只有全然的、不容置疑的托付。
她本以为,自己拿出这份条陈,最多是获得认可,得到一个执行者的身份。
却万万没想到,苏云给她的,是整个舞台!
“赵司正,”苏云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观摩团七日后便到,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留给你的,只有六天半。”
“我需要,在观摩团踏入青石县地界的那一刻,让他们听到、看到的,全都是我们想让他们听到、看到的东西!”
苏云的语气平静,但话语里的内容,却霸道无比。
他要的,不是扭转舆论。
他要的,是彻底掌控舆论!
赵灵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
她挺直了脊梁,对着苏云,行了一个标准的、属于同僚而非下属的叉手礼。
“属下,遵命!”
这一刻,她的声音里,再无半分女子的柔弱,只剩下金戈铁马般的铿锵。
她接过那份条陈,转身,目光扫向王猛和福伯,那双明眸中,已然带上了主官的威仪。
“王都头!”
“在!”王猛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
“请立刻从巡检队和民夫中,挑选二十名口齿伶俐、胆大心细的汉子,半个时辰后,到县衙大堂集合!我要亲自甄选!”
“是!”
“福伯!”
“老……老奴在!”
“请您立即清点县中学堂的笔墨纸砚,并从城中最好的酒楼,请两位最好的说书先生过来!另外,将县衙所有空置的厢房,全部清理出来,作为宣传司的公房!”
“是!不,老奴遵命!”福伯也连忙改口。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王猛和福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眼前的女子,仿佛在苏云任命下达的瞬间,就完成了从“计吏”到“司正”的蜕变。
赵灵儿不再停留,对着苏云再次一礼,便转身快步离去,青色的衣袂带起一阵雷厉风行的风。
书房内,只剩下苏云三人。
王猛看着赵灵儿消失的背影,忍不住挠了挠头,低声对苏云道:“大人,您……就这么信她?”
苏云走到窗边,看着县衙外,那片已经开始骚动起来的人群,淡淡道:
“我不是信她。”
“我是信我的眼光。”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况且,她若真是敌人派来的,那只能说明,我的敌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
“一个能培养出这等人才的对手,我输得不冤。”
王猛闻言,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苏云的深意。
这既是豪赌,也是试探!
苏云负手而立,目光悠远。
两天。
观摩团。
吕夷简。
黑风堡。
所有的线,都将在七天后,汇集于小小的青石县。
他知道,敌人的杀招,绝不止于谣言。
一场真正的血雨腥风,即将来临。
而他,也已经布下了自己的棋子。
“好戏,就要开场了。”
苏云轻声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