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当人?”
刘承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话,猛地退了一步,靴底在青砖上蹭出一声刺耳的摩擦音。
恐惧被羞恼压了下去,属于二品大员的傲慢重新占领高地。
他指着龙晨,手指不自觉地痉挛:“你一个茹毛饮血的武夫!一个靠砍脑袋上位的屠夫!你也配?”
“老夫寒窗苦读三十年,金殿传胪,位极人臣!”
“你算个什么东西!”
龙晨没生气。
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他拎着那个陶土罐子,绕着圆桌踱步,脚步声很轻,却像踩在众人的心跳上。
哗啦。
粘稠的液体倾倒而出,另外四个空碗瞬间被填满。
灯火通明,碗里的东西纤毫毕现。
发黑的霉块像烂泥一样浮在表面,沉底的是指甲盖大小的尖锐沙石。
甚至还有半截泡发了的老鼠尾巴,在浑浊的汤水里打着转,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死气。
一股酸腐的馊臭味,瞬间霸占了整个大堂。
钱、孙、李、周四个富得流油的粮商,脸瞬间绿了。
胃里翻江倒海,喉结疯狂滚动,死死压着那股涌上来的酸水。
“诸位,别干看着。”
龙晨回到主位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随意得像是在招呼老友喝茶。
“听说这几天粮价涨得厉害。灾民们能喝上这么一碗热乎的,得磕头谢恩,说是天大的福分。”
龙晨身子前倾,手肘撑在桌案上,那双幽深的眸子,一点点刮过五人惨白的脸。
“本侯身为京兆府尹,看着百姓感恩戴德,心里过意不去。”
“这福分太大,本侯一个人不敢独享。”
“所以,特意请几位大人也尝尝。”
“尝尝你们亲手赏给我大乾子民的,到底是何等的人间美味。”
轰!
这话像一记闷雷,在五人脑子里炸开。
不是羞辱。
这是审判!
这是要把他们的脸皮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龙晨!你这是动私刑!”刘承厉声呵斥,脖颈上青筋暴起,“就算有罪,也该三法司会审,陛下定夺!你没这个权力!”
“权力?”
龙晨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伸出两根手指,搭在桌案那柄带血的长剑上。
锵——
长剑出鞘三寸。
金色的流光在剑身上游走,映得龙晨眉眼森寒。
那是皇权。
那是先斩后奏的特许。
“刘大人,你跟我谈权力?”
龙晨手腕一抖,剑鞘重重磕在刘承面前那碗馊粥边上。
瓷碗震颤,洒出几滴黑水。
“见此剑,如见天子。”
“现在,本侯的权力,够不够?”
刘承呼吸一滞,死死盯着那截剑锋,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
天子剑!
这疯子真敢把这玩意儿带到酒局上来!
“侯……侯爷饶命!”
周掌柜最先崩了。
他本来就是个生意人,哪见过这阵仗。
膝盖一软,整个人顺着椅子滑到地上,把头磕得砰砰响。
“这不关我们的事啊!都是刘大人!是刘大人逼我们罢市的!”
“他说要给您下马威,逼您低头啊!”
刘承眼皮狂跳,一脚踹过去:“周扒皮!你血口喷人!”
“侯爷明鉴啊!”李掌柜也跪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刘尚书说了,谁敢开仓放粮,他就查谁的账,抄谁的家!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狗咬狗,一嘴毛。
大堂里乱成一锅粥。
龙晨冷眼看着,像在看一出滑稽的猴戏。
等他们互相攀咬得嗓子都哑了,他才轻轻扣了扣桌面。
笃。
笃。
声音不大,大堂瞬间死寂。
龙晨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烂泥,最后落在摇摇欲坠的刘承身上。
“本侯没空听你们唱戏。”
声音很冷,像是冰碴子。
“我只问一遍。”
“这碗粥,你们自己喝,还是我让人喂?”
龙晨偏了偏头。
阴影里,魏战大步走出。
这位满脸横肉的玄甲卫统领,手里提着个大家伙。
长柄,铁嘴,漏斗状。
那是军营里给烈马灌药用的。
看到这玩意儿,五人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这东西要是捅进喉咙里……那不是喝粥,那是灌肠!是能把食道和胃袋都捅穿的酷刑!
“我喝!我喝!”
钱掌柜哆哆嗦嗦地爬起来。
他抓起那碗散发着恶臭的粥,闭上眼,像是在喝鹤顶红。
咕咚。
咕咚。
粗粝的沙石划破喉管,带来钻心的刺痛。
发霉的馊味直冲天灵盖。
他一边喝,一边翻白眼,眼泪止不住地流。
但他不敢停。
魏战手里的刀,正抵在他后腰上。
有了带头的,孙、李、周三人也不敢再犹豫。
一个个端起碗,像是饿死鬼投胎,拼命往嘴里灌。
大堂里只剩下令人牙酸的吞咽声,和压抑不住的干呕声。
很快,四只空碗重重顿在桌上。
只剩下刘承。
他还站着。
那碗粥就在他手边,散发着幽幽的臭气,那半截老鼠尾巴正对着他的脸。
他是二品大员,是文官清流。
当众喝下这种猪食,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的官威,他的体面,他半辈子积攒的尊严,喝下去,就全没了。
“龙晨……”
刘承咬碎了后槽牙,声音从齿缝里渗出来。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别把路走绝了。”
龙晨没接话。
他站起身,提着天子剑,一步步走到刘承面前。
距离极近。
近到刘承能看清龙晨瞳孔里倒映的自己——苍白,狼狈,像条老狗。
“刘大人。”
龙晨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透骨的寒意。
“我八岁那年,在城南破庙,饿了三天。”
“好不容易讨来半个发霉的窝头,还没往嘴里塞,就被人一脚踩进了烂泥里。”
“那个人,也穿着你这身绯红官袍,也踩着你这双不染尘埃的官靴。”
龙晨抬起头,那双枯井般的眸子里,骤然燃起两簇鬼火。
“他笑着告诉我:贱民,就该吃泥!”
刘承浑身僵硬,感觉像是被一头太古凶兽盯上了脖颈。
“所以,刘大人。”
“今天我也想教你个道理。”
龙晨手腕翻转。
冰冷的剑锋贴上刘承的脖颈,锋刃割破皮肤,渗出一线殷红的血珠。
“不把百姓当人看的官。”
“就不配当人!”
龙晨微微前倾,在他耳边低语,如恶魔呢喃。
“两条路。”
“要么,像条狗一样把这碗粥舔干净,我送你去大牢,等陛下发落。”
“要么……”
剑锋下压,刺痛感让刘承的头皮都要炸开。
“我现在就切了你的脑袋。”
“给你那碗粥,加点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