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鼠患一事的漂亮解决,像一块沉甸甸的压舱石,让陈默在太子府这艘大船上总算站稳了些。他不再是那个仅凭太子一时兴趣或是离奇遭遇而被收留的“奇人”,而是一个确确实实证明了自身务实能力和管理才干的干才,这让他腰杆子硬气了不少。
朱标对陈默的表现那是相当满意,趁着这股热乎劲儿,陈默适时呈上了一份更为详尽、甚至带着点长远规划的“兴农三策”方案。这份方案不再局限于解决像鼠患这样的单一问题,而是试图系统性地、由点及面地提升农业生产的各个环节,体现了他一定的宏观思考和规划能力。
第一策,农具改良优化与标准化。他详细阐述了“标准样制、轻便耐用”的理念,并附上了数张精心绘制的优化设计草图,其中重点介绍了对现行曲辕犁几处看似微小、实则关键的改进:通过反复测算和田间试验,微调犁辕弧度与犁梢角度,使其更符合人牛发力,进一步节省力气;优化犁壁曲面,让翻土、碎土效果更上一层楼;在几个关键吃劲的部位,采用更合理的结构设计和加料,提升耐用性,免得三天两头修理。他建议由工部选定此优化样式,定点找可靠匠坊按统一标准制作,保证质量,也方便后续推广和维修。
第二策,堆肥技术推广体系。他再次强调了“养地如养人”的重要性,光用不养,再肥的地也得撂荒。建议在各地选择合适村庄作为示范点,由官府出面组织,培训当地那些有经验、有威望的老农掌握系统的堆肥技术,并给予一定的物料支持,让他们能像种子一样,把技术辐射到周边乡里。
第三策,小型水利维护制度。他建议利用冬闲时节,由官府组织或给点补贴,动员附近民夫疏浚其田亩周边那些毛细血管一样的小型沟渠、池塘,确保灌溉畅通,涝时能排。这看似是小打小闹,从细微处着手,但体现的是他动员民力、维护农业命脉的组织思想。
朱标仔细览阅,对陈默这种既能低头干活、又能抬头看路的规划统筹能力有了更直观的认识,更加坚定了要重用他的决心。他将方案交给李伯升,令其与工部、户部那些老成持重的官员商议,择其可行者,先找地方试行,摸着石头过河。
一日,朱标再次召见陈默,神色比以往更加郑重,带着一种托付重任的肃然。“陈默,你所呈‘兴农三策’,孤与李侍读及相关部门仔细商议过了,认为农具改良与堆肥推广二策,思路清晰,见效也快,可择地先行试点,积累经验,若成,再图推广。经奏请父皇允准,”他特意强调了这一点,表明此事已上达天听,程序完备,“特委你为‘劝农使’,此为临时差遣,非正式官职,但代表朝廷,前往江宁县,试点推广新式农具与堆肥法。工部虞衡清吏司已依你图纸,紧急制作了一批新农具,不日即可运往江宁。到了地方,你可协调江宁县衙部分资源,便宜行事。但切记,”朱标目光炯炯,语气沉凝,“心系黎庶,循规蹈矩,精诚务实。此十二字,乃孤赠你之行箴,望你时刻不忘,莫负朝廷倚重,莫负孤之所托。你可能做到?”
陈默心中猛地一震,如同被重锤敲击。重返江宁县!那个地方,有他惨痛的失败记忆,有他未竟的事业梦想,更有盘根错节的官场关系和潜在的、未曾清除干净的敌人。这不仅是信任,更是一场对他心性、智慧、综合能力的全方位严峻考验,是把他放回到曾经跌倒的地方,看他能否真正爬起来,走得更远。
“臣,陈默,必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托,不负朝廷恩典,不负江宁百姓之望!”陈默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恭敬而坚定地领命。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心系黎庶,循规蹈矩,精诚务实……”陈默默念着这三句看似简单却重若千钧的箴言,深知这不仅是期望,更是他此行必须恪守的、不能逾越半步的行事准则。
临行前,李伯升特意寻了个空,将陈默拉到一旁僻静处,声音压得低低的,透着关切与警示:“陈默,此去江宁,看似衣锦还乡,实则险阻重重,更甚往昔。地方积弊,如同多年沉疴,盘根错节,非一日之寒。你此番推广新法,看似技术之事,实则触及旧有之利。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其中关窍,你可明白?韩文远此人,上次虽未直接参与构陷,但观其行止,看似配合,实则心思难测,首鼠两端。公心易得,周全难求。你凡事需多想一层,多看一步,慎之,再慎之!”
李伯升的话语如同警钟,在陈默耳边嗡嗡作响,让他深刻体会到地方官场的复杂微妙,远非京城太子府内相对清朗的环境可比。他连忙拱手,诚心受教:“李大人教诲,金玉良言,陈默字字句句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李铁头得知要回江宁,二话不说,坚定要求同往,他搓着粗糙的大手,眼神热切:“陈先生,俺熟悉江宁的一草一木,人也认得几个,也学会了伺候那些新家伙什(农具)。您去哪儿,俺就跟到哪儿!鞍前马后,也有个照应!看谁还敢再欺负咱!”
看着李铁头那憨厚却无比坚定的面孔,陈默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咱们兄弟一起去,把上次没能在江宁做成的事,堂堂正正地做成!做出个样子来!”
夕阳将他们二人的身影在太子府门前的青石板上拉得老长,前方是熟悉的道路,也是未卜的前路与等待他们的、或许更加隐秘难缠的重重挑战。马车辘辘,驶离了南京城,奔向那片承载着痛苦与希望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