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昆仑宫的铜兽衔环门扉震颤不休,暴雨如银箭般砸在汉白玉阶上,激起半人高的水雾。殿内烛火在狂风中明灭不定,轩辕襄手中的紫毫笔狠狠戳进龙纹砚,墨汁飞溅在黄绸奏折上,将“仙林县惨案” 四字染得狰狞可怖。
“这个蠢货!蠢货!蠢货!”轩辕襄一脚踹翻案几,金玉镇纸砸在蟠龙柱上迸出火星,怒瞪道。“明明神都有国师,他这个蠢货还轻信什么山野妖道!只因一个疯子的荒诞不经,堂堂轩辕皇子竟肆意妄为,杀戮无辜。几百条人命就这么没了,朕如何向天下苍生交代?”
轩辕鸣赫瘫在满地狼藉中,蟒袍沾满泪水和冷汗,膝行半步,指甲深深抠进青砖:“儿臣是……一片孝心,……一心只想着能为帝父炼制九转灵丹,长生不老……才被那蓬莱道士所蛊惑啊!”
“孝心?轩辕鸣赫,你这个孽障啊!”轩辕襄抄起案上青铜爵狠狠掷来,擦着鸣赫耳畔砸在墙上,“炼丹?!几百条无辜性命,就是你所谓的孝心?就是炼丹之法?你这孽障,竟想把伤天害理的罪责泼到朕身上!”
“帝父,……儿臣真的是无辜的啊……儿臣不知道啊……”轩辕鸣赫颓然跪地,额头磕得血肉模糊,一直哆嗦地苦苦哀求。
“你无辜?……所有的供词和证据都是你!”轩辕襄的心中燃起了无尽的怒火,他对轩辕鸣赫的愚蠢已经无法压抑。
“帝父,一定是老五,……是轩辕思衡陷害我啊!帝父,……儿臣真的冤枉啊……”轩辕鸣赫哭喊着,仍嘶声辩解。
“住口!你还有脸提我儿思衡?若不是他及时查获此事,你还想瞒我多久啊!”轩辕襄气得掀翻所有的书函公文在轩辕鸣赫的面前。“若不是衡儿顾念兄弟情分,你还能站在这里?——你却在这里说什么他陷害你?他的公函中,只字未提你的名字,你倒学会倒打一耙!好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刺杀他的事情!老子早就把你打入刑部大牢啦。”
“就他是你的儿子嘛?”轩辕鸣赫一脸抓不住重点的表情,竟抬头盯着轩辕襄看。“我……难道……”
武夫对武夫是没办法说理的,尤其是在武夫生气时。轩辕襄随手抓起架上的盘龙金枪,直抵轩辕鸣赫的喉咙,枪尖映出他扭曲的面孔。
轩辕鸣赫一哆嗦,裤裆处蔓延开深色水渍。尿了一地腌臜,竟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不争气的玩意儿!”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小内侍带着哭腔的禀报道:“芷和帝后在殿外,正跪着求陛下召见……”
“真的是一对厚颜无耻的母子啊!”轩辕襄眼前发黑,他强撑着龙案喘息片刻,突然暴喝:“来人啊,褫夺七皇子封地,把这个废物锁进夕惕宫!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探视,违者立斩不赦!”
侍卫拖着瘫软骚臭的轩辕鸣赫,刚退出殿门外,哐啷啷一声,轩辕襄终是支撑不住,手中的长枪滑落在地,重重栽倒在满地的奏折中,昏厥过去。
殿外惊雷炸响,雨幕中,芷和帝后苍白的面容在闪电中忽隐忽现,一声不吭,一直跪在雨中,跪在殿外。她膝下的青砖已被血水和雨水浸透。
一道霹雳闪电划破神都的夜空,高耸入云的轩辕帝宫仿佛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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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风雨飘摇的慢慢平息,神都的天空开始逐渐放晴,一切都恢复了宁静。
月白裳袍缓缓站起,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感受着清晨的第一缕朝阳。神都妙心阁的顶楼雅间里,窗外的景色愈发清澈明亮。简先生深呼吸着雨后的清新,微微闪过一丝笑,轻声地念道:“漂泊尘世,人间逆旅。风雨无常,难寻安宁。”
“哎呦,看来我是真的老了,也真的是熬不动啦。”聋算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转动脖颈和腰身,捶着腰从棋案旁起身,棋盘上白子七零八落,疲惫地道。“熬了整夜也赢不过简先生半子。简先生的妙手,怕是在九州八荒也寻不到对手了吧。”
“天外有天,好棋手难遇啊。”简先生转过身来,神采奕奕地坐在书案后,翻着刚送来的谍报信函,问道:“谢墨寒的公函送进去了吗?”手持羊毫,笔尖悬在密函上迟迟未落。窗棂外,归雁掠过飞檐,在宣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是的。按照您的吩咐,宫里刚一发出帝命,谢墨寒的公函已随早朝奏折递进宫,昨夜这场雨,怕是浇得昆仑宫不得安宁、热闹非凡。”聋算赶忙起身,立在简先生的对面。
“荆州的尾巴都断干净了吗?”简先生将密函折成方块,火漆印上的朱雀纹还带着余温。
聋算往砚台里添了滴水,墨香顿时弥漫开来。“花悟亲自动的手。县令悬梁自尽,仙林山除了那个疯子,其余人都闭了口。银钱也都转运到荆州分店了。” 他顿了顿,“所有的供词都指向了七殿下轩辕鸣赫。这点您放心吧。”
简先生搁下笔,望着窗外云卷云舒:“只是有一点,虽说这一招断尾是筹谋半年之久,不过……证据做得太过刻意,反倒像个圈套,容易起疑。世间啊,适可而止——是最难把握的分寸感。”顿了顿,又握着笔在批阅着什么。“过犹不及,这道理轩辕鸣赫不会懂。没了封地和兵权,他这回就算不死,也至少半条命没了,他蹦跶不了多久。就别惦记储君之位!”话语中带着一丝轻蔑与自信。
“要不要把他……”聋算做了一个抹喉的手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没必要染了我们自己的手……以轩辕鸣赫的智慧,足以自取灭亡。”简先生摆了摆手,提着笔,言道。“留着他还有用。再说啦,弑杀非我本意。”
“有一事不明,为何您料定,轩辕思衡只字未提轩辕鸣赫呢?”聋算一脸敬佩地望着眼前的俊逸郎君,谦和地问道:“所以您才让我专程到荆州转告谢墨寒,再上报一份公函。是吗?”
简先生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微微一笑,道:“我也是在试探他,看看这轩辕思衡的善良和包容,到底能在什么程度。这次伪装成轩辕鸣赫的刺杀,他竟然都能忍耐下来。他或许是比我所预想的更能沉得住气。”
“这次刺杀,他明明中了毒箭,还能活过来,定是现场,另有高人相助。”聋算捋着胡子,忖度地言道。
简先生从书案后起身,拿起两幅画像,在书案上展开两幅素绢,烛光映得画中女子眉眼生辉。“比起他,我更在意这两个人……”他指尖划过女子眉间,“巫神族神女必有凤尾花钿,可她……对了,刺杀当晚,他们在何处做什么?”
聋算凑近细看,画像边缘还沾着些许夜露痕迹:“连小国师谢墨寒都没得见此二人啊。派出去的人是听坊间,当日,发生一件怪事,一对母女声称看见两个神仙下凡,所有人都以为是他们胡编乱造的,毕竟在仙林县仙家道派极多,遇到几个仙风道骨的男女也是常有之事。便未再有人提及。刺杀当夜,有人见她们在金福客栈,秉烛夜谈,并未出屋。时辰也对不上,他们出现在金福客栈时,五殿下等人还在小院缠斗。”抬起眼,皱起了眉头,一脸愁容。“我已增派人手,查访此二人。但谢墨寒查遍全县,第二日就没了踪迹。目前尚无线索。”
“既是神女,自非凡俗。”简先生突然轻笑,眼中泛起少年般的神采,“无论如何,此事也算有了一个开端。若此二人,真的是巫神族,或许这位……正是神女来人间历劫、未封神格的神女。”
不容聋算说什么,简先生喃喃自语地道:“那么,他们到仙林县做什么呢?为什么也出现在那晚的小院里呢?还有那个贾仙师,你和谢墨寒抓到他了吗?怎么没听你提到此人。”
“那就是一只泥鳅啊,刚要抓住,又让他跑掉。唉。”聋算一想起那日贾仙师偷听之事,就是一脸焦急之状。
“他偷听到的内容,要么他吓得见不得人,躲得远远的;要么他就想跑到轩辕思衡眼前告发。与其撒网,你不妨让谢墨寒盯紧轩辕思衡的身边出现的陌生人,同时也给他增派一些援手,免得让这一枚不确定的棋子坏了大局。另外……保护好小国师。”简先生踱步到聋算身旁,双手抓住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是,简先生。我会安排好的。”聋算点点头,神色自信,眼中闪烁着坚定,赞同地道。
简先生注视着他,轻声道:“聋算啊,我们要时刻提醒自己,事情并不止于表面,要小心行事。”
“放心,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失误。”聋算点了点头。
“我最是放心你的,只是提醒你一句。”简先生转身回到书案后,继续拿起神女的画像。喜不自禁地言道:“聋算,让风露备桌酒菜!再开一坛二十年的女儿红。我们也好久没好好喝一顿啦。哦,对啦,我想吃你做的那道清蒸鲈鱼啦。”
“好久没见到你,这么开心的笑啦。”聋算眼角湿润,比自己还要开心,想起十几年前那个雪夜,也是这样一坛酒,陪着小主人熬过最艰难的谋划。“欸,得了,我这就去安排上。”
“十几年来的谋划和推测,即将被验证为真实。这份喜悦,你是最懂我的。这盘棋,终于要活啦。”简先生笑起来,总是掩饰不住满满的少年气,清新而温暖。
“懂,懂,我懂。真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啊。”聋算抹去了两行老泪。
“还有……你抽空给国师府送去两坛好酒。谢墨寒不在府上,你多照应一些。”简先生转身拿着画像,反复看着。
聋算一边答应着,一边拱手离去。正要转身,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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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打开雅间门,就听见妙心阁的一楼传来一片吵闹声。
“楼下发生何事?”简先生皱着眉头,发问道。
一缕红霞般的风露,跌跌撞撞跑上楼,求救般地说道:“简先生!八公主又来砸场子了!她说是要大闹妙心阁呢……我看她这个架势,怕是又要准备逃出帝宫……”
“随她去。”未等她说完,白绸宽袍的简先生摆了摆手,望着画像中女子的笑靥,目光温柔又深邃,“老规矩!记在六殿下的账上。告诉厨房,再加两道八公主爱吃的蜜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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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惕宫的铜锁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轩辕鸣赫蜷缩在凌乱的床榻上,眼神空洞而疯狂,望着墙上晃动的树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流下。门外传来侍卫换岗的脚步声,他突然疯狂大笑起来,笑声尖锐而凄厉。
“七殿下,该用膳了。”
小太监的声音隔着厚重的木门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轩辕鸣赫猛地抄起陶碗砸过去,碗片四溅:“滚!告诉我母后,让她快来救我!……”
整座宫殿都回荡着他凄厉的惨叫,仿佛来自地狱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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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神都一家客栈里,贾仙师对着铜镜仔细贴着假胡须,双手微微颤抖,眼神中满是兴奋与不安。他怀中的金锭还带着体温,欣喜地哼着小调。兴奋的是,他或许能借此摆脱困境,获得荣华富贵;恐惧的是,一旦被发现,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窗外,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停在街角,车帘微动,……
在神都的另一处,轩辕熙鸿正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而在仙林县,轩辕思衡正站在仙林山门前,眼神中满是沉痛与坚定。谢墨寒默默地走到他身边,递上一杯热茶:“五殿下,一切都过去了。”
轩辕思衡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热气氤氲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无辜百姓的面孔:“墨寒,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