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个黄昏,瑶谷的霞光浸透了琉璃瓦,将整片梨林染成流动的熔金。缗紫若捧着竹筒的手微微发颤,筒中梨露在夕阳下晃出细碎光斑——那光里清晰映着轩辕思衡新添的皱纹,如同老树年轮般层层叠叠。
“今日是第四十九个黄昏。“缗紫若将新酿的梨露递给他,指尖不经意掠过他鬓角如霜的白发,“时墟境中,一日四季,算来已是谷外的四十九载……“
轩辕思衡接过竹筒,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这四十九日,却是我一生中最完整的岁月。“他就着她的手饮尽筒中梨露,喉结滚动时牵动颈侧新生的皱纹,“轩辕氏血脉至四十必亡,我原以为自己永远尝不到白首的滋味……“
他忽然扯开发带,银发如雪瀑散开,在夕阳下泛着淡淡金光:“如今倒要谢这瑶谷时墟——让我尝过娶妻生子、终老病榻的滋味,与你共度一生,幸哉!“
缗紫若摩挲着他掌心里的紫萱徽记,那是黑巫族诅咒留下的印记:“待我回到祈神殿,完成封神大典,一定能给你解除神咒……“她深情地凝望着他,眼中满是感慨,“可现在,我怕,怕我们来不及……“
“来不及什么?“轩辕思衡轻轻握住她的手,“在这时墟境中,我们不是已经度过了完整的一生吗?晨起耕作,暮归炊烟,四季更迭,生老病死……“
远处传来时墟古刹的铜罄裂响,惊起林间栖鸟。缗紫若望着纷飞的梨花,轻声道:“可是外面的世界还在等我们。紫修他……“
“紫修会理解的。“轩辕思衡打断她的话,“况且,若不是这诅咒,我们也不会相遇。“他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说起来,倒要谢谢那黑巫族的大祭司。“
缗紫若被他逗笑,眼角泛起细密的皱纹:“那你可要当面谢谢他?“
“若是再见,定要敬他一杯。“轩辕思衡大笑,却引来一阵咳嗽。缗紫若连忙轻拍他的背,眼中满是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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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小径覆满苍苔,轩辕思衡的布鞋碾碎蛰伏百年的流萤。腐叶下惊起的幽蓝光点扑上缗紫若的霜鬓,竟凝成星屑般的珠钗——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手牵手,一路谈笑昔日的三餐四季,悲欢离合。
“还记得第一日我们帮陈铁匠打铁吗?“轩辕思衡指着远处冒着青烟的作坊,“你那日非要试试,结果烫伤了手。“
缗紫若轻笑:“你还不是一样?明明不会农活,非要学插秧,结果摔进水田里,惹得全村的孩子都来看热闹。“
“那还不是为了逗你开心。“轩辕思衡握紧她的手,“你那时整日愁眉不展,我看着心疼。“
千年梨树林间,纷飞如雪的梨花,每一瓣都映着往昔光影,层层叠叠裹着四十九个春耕秋收——辰时夯土筑墙,未时共饮梨露,戌时葬老者于藤蔓,子时偷吻于麦垛之后……
“时间过得真快。“缗紫若停下脚步,仰望着漫天梨花,“仿佛昨日才跌入这时墟境,今日却已是一生。“
轩辕思衡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你说,若是我们永远留在这里……“
“不可能。“缗紫若摇头,“我们还有未尽的使命。况且,这终究是虚妄的时光。“
树洞前的青铜铃无风自颤,他们慢慢地靠近,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相拥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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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若……若是重来,你可愿与我饮一盏合卺酒?“轩辕思衡喉间锈着四十九载风霜,每个字都震落簌簌梨雪。
缗紫若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手轻抚他布满皱纹的脸颊:“那日你穿着大红喜服,紧张得手都在抖。“
“你还不是一样?“轩辕思衡笑道,“盖头下的脸比胭脂还红。“
“那是因为你一直盯着我看。“缗紫若嗔怪地瞪他一眼,眼中却满是笑意,“合卺酒洒了半杯,喜娘说这是不吉之兆……“
“可我们不是好好的?“轩辕思衡握住她的手,“四十九载,相濡以沫。“
缗紫若点头,声音带着哽咽:“思衡,我愿意。但你莫要再打翻了就好!“她靠在老丈的肩膀上,微闭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回味那日的一袭红裳。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青年气喘吁吁地跑来:“长老!药婆婆她……她快要走进树洞了!“
轩辕思衡和缗紫若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了然。在这里生活了四十九日,他们早已熟悉时墟境的法则——当一个人感知大限将至,就会自觉走向树洞,完成生命的轮回。
“我们去送送她。“轩辕思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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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婆婆的小屋前已经围了不少村民。老人坐在门前的藤椅上,面容安详,手中还捻着一株药草。
“长老来了。“有人轻声说道,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药婆婆看到他们,浑浊的眼睛微微一亮:“你们来了。“她颤巍巍地伸出手,缗紫若连忙上前握住。
“婆婆……“缗紫若哽咽难言。这四十九日来,药婆婆教会她许多时墟境的生存之道,待她如亲生女儿。
“傻孩子,这是喜事。“药婆婆慈爱地笑着,“我活了九十九轮春秋,是时候回归大地了。“她转向轩辕思衡,“长老,这时墟境就交给你了。“
轩辕思衡郑重地点点头:“婆婆放心。“
药婆婆又看向缗紫若,声音渐渐微弱:“孩子,记住,时光易逝,真情永恒……“
她的手缓缓垂下,眼睛渐渐闭上。就在这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她的身体开始化作点点萤光,向树洞方向飘去。村民们自发地唱起古老的送葬歌谣,声音低沉而庄严。
缗紫若泪流满面,轩辕思衡轻轻揽住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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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药婆婆后,两人漫步回树洞。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天边只剩下一抹残红。
“紫若,你依然还是初遇时在慎言亭中的神女。“轩辕思衡最后的吐息拂过她耳畔,满是皱纹的手掌抚摸着缗紫若额间的紫金凤尾花钿。
缗紫若靠在他怀中,轻声问:“若是出去后,你我还是敌对的身份……“
“那就让天下人看看,轩辕与缗国也能和平共处。“轩辕思衡坚定地说,“这四十九载的相守,就是最好的证明。“
突然,远处传来隐约的呼唤声:“紫若!五殿下!“
“你听……好像有人在喊我们……“轩辕思衡侧耳倾听。
“紫若!”
“五殿下!”
缗紫若也听到了,那是紫修和侍卫们的声音。她紧紧握住轩辕思衡的手:“大概是我们该走了!“
雷鸣般的裂响吞没未尽之言。树洞轰然洞开,腐殖土间涌出万千萤火,将两人的身影吞没。在最后的时刻,缗紫若紧闭着双眼,拂去他肩头梨花,触到一截白发悄缠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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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烹四时,三餐煨晨昏。朝种暮收烬,梨雪染鬓白。
梨华重瓣生,藤影叠帘栊。千古时墟境,一夕蜉蝣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