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刚刚吻上法兰西的土地,刑天已经离开了凡尔赛宫。
他没有乘坐凡人的马车,也没有召唤玛丽曾为他编织的御风蒲公英。他的远行,是一种更为质朴、却也更接近本质的方式。
他一步踏出,身下的土地便隆起一块坚实的岩石平台,将他托起数丈高。再一步,岩石崩解,他将自身的神力短暂地“借”予凝滞的空气,脚下形成一片无形的阶梯。
他就如此,一步一登天,一步一跨越,仿佛行走在一条无形的、通往天穹的阶梯之上。加速度、空气阻力、重力……这些凡俗的物理法则在他面前纷纷退避,为他让开一条通路。
巴黎的市民,若有抬头仰望,或许会惊鸿一瞥,看到一个白衣身影踏着晨光,如逆行的飞鸟般迅速消失在云层之后。
——而此时,在地面上,一场由神谕引发的巨大变革,正以不同寻常的方式发酵。
巴黎,圣安托万区的一家面包店前,老板尼古拉正盯着一张贴在布告栏上的羊皮纸发呆。那是“凡尔赛第一谕”。
“免除所有苛捐杂税……国家财富……分发免费农具与良种……”
一个年轻学徒在一旁小声嘀咕:“老板,这……这是新执政官的谎言吗?那个……那个叫刑天的怪物,他真的会这么做?”
尼古拉没有回答,只是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张纸。就在这时,一队身披银甲、臂戴鸢尾花徽记的“神罚卫队”士兵走了过来。面包店老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见过这群士兵的战斗力,他们杀人就像碾死蚂蚁。
为首的军官径直走到他面前,尼古拉几乎要瘫倒在地。
然而,军官只是从一个皮袋里,取出了十枚亮闪闪的金路易,放在了柜台上。
“奉护国主大人神谕,”军官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预付一年的经营补贴。大人希望巴黎的每一个清晨,都能闻到新鲜的面包味,而不是恐慌的硝烟味。”
说完,军官行了一个军礼,便带队离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尼古拉呆呆地看着那十枚金币,又看了看那张神谕。许久,他转身冲进后厨,激动地大喊:“伙计们!开工!把最好的面粉拿出来!今天,我们烤双份的面包!”
而在千里之外的南方重镇里昂,气氛却截然不同。
前侯爵德·拉罗什富科,如今身着粗布衣,正和一群被赦免的教士与贵族,满身尘土地修复着一所被暴民焚毁的孤儿院。周围的市民们,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们——有好奇,有鄙夷,也有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敬意。
“看,那些吸血鬼现在知道赎罪了!”有人高声嘲讽。
德·拉罗什富科没有争辩,只是默默地将一块烧焦的横梁搬开,对身边年轻的教士低声道:“耐心,我的朋友。护国主给我们的不是恩赐,是机会。用我们的汗水和行动,去重新赢回‘人’的资格,而不是‘旧日幽灵’的标签。”
神的铁腕,与王后的怀柔,一刚一柔,正以一种略显笨拙,却无比坚定的方式,试图缝合这个撕裂的国度。
——法兰西的棋盘上,棋子们开始各就各位,而另一方,真正的“凡人棋手”,也等来了他的信使。
土伦港,炮兵阵地。
一个身材不高、皮肤黝黑、眼神锐利如鹰的年轻军官,正站在一座沙盘前。他不是在审视自己的阵地,而是在沙盘上,用一根树枝,反复推演着一支假想舰队在地中海的动向。
他就是拿破仑·波拿巴。
一艘来自神罚卫队的快靠岸,身姿挺拔的戴高乐亲自走下舷梯。
“波拿巴上尉,”戴高乐开门见山,“护国主大人,征召你前往凡尔赛。”
拿破仑没有立刻回答,甚至没有行礼。他只是用树枝在沙盘上轻轻一点,模拟的一颗炮弹便落在了假想舰队的旗舰位置。
“戴高乐将军,”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科西嘉口音的独特磁性,“我的职责,是守护土伦。在这里,我的每一门火炮都能告诉英国人,这里是法兰西的土地。去了凡尔赛,我是什么?一个穿着神罚制服的传令兵?”
“大人需要你的才华,去管理这整个国家。”戴高乐皱眉。
“一个由神只统治的国家?”拿破仑嘴角泛起一丝讥诮的笑意,“神不需要将军,他们需要信徒。我不是信徒,将军。我只相信我能计算出的射程,和我能看到的炮弹落点。”
空气一时间有些凝滞。
戴高乐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护国主大人说,他想让你这个凡人,来替他守护这个凡人的帝国。”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拿破仑心中最深处的那扇门。
他眼中的讥诮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火山爆发般的炽热与野心。凡人,守护凡人的帝国……这句看似平淡的话,对他而言,却比任何神谕都更具诱惑力。
“我接受。”拿破仑丢掉树枝,转身面对戴高乐,“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
“给我独立的指挥权,和组建‘帝国炮兵军团’的授权。我要把法兰西的每一道边境,都变成我的炮台。”
戴高乐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一头即将挣脱牢笼的雄狮。他没有犹豫,点头道:
“我会如实禀报护国主。我相信,他会同意。”
——另一边,巴黎地底深处,一处被遗忘的、阴冷潮湿的地下墓穴。
罗伯斯庇尔站在一池散发着诡异绿光的液体前。他的脸色苍白,双眼却燃烧着狂热的火焰。
池水中,一块拳头大小、仿佛由纯粹黑暗构成的金属碎片正在缓缓沉浮。这是他从尼克斯的“神骸”中,秘密发掘出的最后一片——蕴含着“虚无”与“终结”概念的碎片。
“神罚……秩序……存在……”他低声呢喃,如同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诵读经文,“既然你的盾牌,定义了‘是’……”
他缓缓伸出手,刺入那池绿液之中。剧痛让他的身体剧烈颤抖,但他却露出了病态的笑容。
“那么,我就用‘否’来回应你!”
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黑色碎片的瞬间,那碎片猛地收缩,化作一滴纯粹的黑点,烙印在了他的手心。
“一个神的时代即将结束。”罗伯斯庇尔抬起头,仿佛能穿透层层泥土,看到那正在东方远去的身影,“而一个‘凡弑神’的时代,将由我……亲手开启!”
——同一时刻。
刑天踏出了最后一步。
他脚下的无形阶梯消散,双脚稳稳地踩在了温热、柔软的土地上。
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漠在眼前铺开,灼热的空气扭曲着光线,远方的地平线摇曳不定。古老的、仿佛来自时间源头的 thirst 之感,将他笼罩。
他闭上眼睛,庞大的神识如水银泻地般铺陈开来。
瞬间,他感受到了。
在这片广袤的死亡之海下,埋藏着无数亡魂的哀嚎、法老的咒语、以及早已干涸的神只的权柄。这些能量驳杂、混乱,充满了腐朽与死寂。
但在这一切的中心,在极深的地脉之下,他感觉到了一个熟悉的、与他自己灵魂交相共鸣的跳动。
不,不是一个。
是两个。
一个,是充满了原始、狂暴的战斗意志,仿佛要撕裂天地的斧锋——那是他的战斧“戚”。
而另一个……更遥远,更冰冷,更死寂。那是一种既非生、亦非死的“绝对寂静”,仿佛宇宙诞生之前的终极黑暗。
刑天猛地睁开双眼,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凝重。
他知道,他要找的不仅仅是他的另一半武器了。
在这片黄沙之下,除了战斧的呼唤,还有某个比罗伯斯庇尔、比尼克斯的残骸,都要古老、都要危险得多的东西,正在……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