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路在脚下延伸,每一步都像踩在冻僵的蛇身上。陈小满没停下,他知道回头已经没用了。刚才走过的那段路早就被黑雾吞了,现在只能往前。
黄大贵跟在后面,嘴里含着石头,腮帮子鼓得一边高一边低。他时不时抬手摸一下额头,那里有一道旧伤,每逢阴气重就会发烫。他低声说:“别看两边的人,灯不对劲。”
陈小满点头。他已经发现了,那些捧灯的人站得笔直,可灯焰根本不受风影响。山谷里的风吹得衣角乱飞,灯却一动不动,火苗竖得像根针。
他们继续往前走。三十六个人分列两侧,头低着,手举灯。走到一半时,陈小满忽然觉得背上一沉。白小染还是昏着,但她的呼吸变了,变得很慢,像是故意压住节奏。
他没回头。
黄大贵突然伸手拉他袖子,声音压到最低:“她没醒,别信你耳朵。”
陈小满咬了一下后槽牙。他刚才确实听见有人叫他名字,声音像从井底传来,又轻又湿,听着像白小染,又不太像。
他加快脚步。
地面开始出现裂缝。越往前,裂口越多,有些地方能看见下面泛红的光,像有东西在煮。空气里的味道也越来越浓,甜腥中带着一股熟肉放久后的酸腐味。
前方那座建筑越来越清楚。四四方方,墙皮剥落,上面画的蛇缠树图腾已经褪色,但还能看出蛇口张开,正咬住树干的位置——那是人的胸口。
旗杆还在,手臂也还在。五指张开,指尖朝下,指甲漆黑。
“门没开。”黄大贵喘了口气,“但他们准备好了。”
陈小满没应声。他盯着那扇门,木头做的,包着铁皮,门缝里渗出暗绿色的雾。他能感觉到里面的动静,不是活人那种动静,是很多东西挤在一起蠕动的声音。
两人走到路中央。就在这时,第一对捧灯的人抬起了头。
动作整齐得吓人。
接着是第二对、第三对……一个接一个,全抬起了头。眼珠全是黑的,没有一点白。嘴角咧开,露出牙齿,笑得不像活人。
陈小满的手按在腰间的铜钱上。他没拔,也不敢动。
黄大贵突然往地上啐了一口,把嘴里的石头吐出来,换了一块新的。“守魂桩不能动,也不能答话。你要是停,它们就活了。”
陈小满深吸一口气,迈步穿过两排人之间。
就在他跨过中线的瞬间,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三十六人同时转身,动作一致,像被人用一根线拉着。他们把灯举得更高,灯焰由白转蓝。
风停了。
连下面裂缝里的红光都暗了一瞬。
陈小满刚想松口气,背上突然一凉。白小染的身体抖了一下,嘴唇微动,发出两个字:“快跑。”
声音很清楚。
黄大贵猛地扑上来,一掌拍在陈小满后颈。那一掌不重,但带着一股热流,冲得他脑子一震。
“不是她说的!”老头吼,“听我的声音!往前走!”
陈小满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散开。他强迫自己迈步,一步比一步狠,像是要把脚印砸进石头里。
终于,他们走出了人群区域。
建筑就在眼前。台阶有九级,每一级都刻着符文,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最上面那扇门,正缓缓往下滴水。水是黑的,落在台阶上发出“滋”的一声,冒起一丝绿烟。
“这是血炼过的。”黄大贵盯着那水,“有人拿命喂这门。”
陈小满没说话。他抬头看着门上方的横梁,那里挂着一圈铃铛,很小,颜色发灰,像是用骨头磨的。
他认得这种铃。
奶奶以前说过,死人嘴里长出来的牙,磨成片,串起来,摇一下能召三百里内的孤魂。
现在铃铛没响。
但他知道,马上就要响了。
两人踏上第一级台阶。刚站稳,地面猛地一颤。紧接着,八道黑影从裂缝里窜出,落地时四肢着地,站起来才像人。
八个怪物,长得不一样,有的是狼头,有的是牛面,有的干脆就是一张嘴长在胸口。它们身上缠着虚影般的铁链,眼神通红,嘴里喷黑气。
陈小满立刻往后退。但他忘了身后还有台阶,一脚踩空,差点摔倒。他用手撑地,掌心被碎石划破。
血刚流出,那些怪物就停了。
全都转向他,鼻子抽动,像是闻到了什么好东西。
“糟了。”黄大贵低声骂。
其中一个狼首邪灵突然开口,声音沙哑:“阳命阴体,带煞入阵……百年没见这样的祭品了。”
陈小满没回话。他慢慢站起身,背靠着白小染,另一只手摸向背包。
里面还剩一枚镇魂雷,是他之前藏的底牌。本来打算留着应急,现在看来,再不用就没机会了。
他拉开拉链,手指刚碰到雷符,黄大贵突然冲上来把他推开。
“趴下!”
下一秒,老头双手拍地,黄符燃起灰黄色的烟,迅速铺开。烟雾形成一道弧线,挡住了第一批扑来的邪灵。
三头撞进烟里的怪物发出嘶吼,脸上像是被烫了,冒出黑泡。但它们只退了半步,又扑上来。
陈小满趁机翻滚,把背包甩出去。雷符炸开时发出刺目的光,轰的一声,将两头邪灵掀翻。
可它们很快爬了起来,只是毛烧焦了一片。
“不行。”陈小满喘着气,“打不死。”
黄大贵站在他前面,手里捏着最后两张符。“不是打不死,是它们本就不算活物。这是祭炼过的邪灵,靠吸人气活着。你越慌,它们越强。”
他说完,把一张符贴在自己胸口。符纸立刻变黑,他的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
“我拖住它们,你往门口跑。门缝够大,你能钻进去。”
“那你呢?”
“我能活。”老头咧嘴一笑,“我活得久,死不了。”
陈小满没动。
黄大贵急了:“你还背着个昏的,打不过!快走!”
就在这时,地面再次震动。
又有十二道黑影破土而出,围成一圈,彻底封死了退路和侧翼。其中一头牛面邪灵仰头咆哮,声浪直接撞在陈小满胸口。
他喷出一口血,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耳边嗡嗡作响,七窍都有血丝渗出。他抬手擦掉鼻血,发现指尖发紫。
玉牌在他怀里,已经不亮了。他想拿出来再试一次,可手刚伸进口袋,就感觉一阵剧痛从肋骨处炸开。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抓挠。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影子还在,但边缘开始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吃掉。
黄大贵冲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拽起来。“别管那块破牌子了!它救不了你!”
陈小满靠着他,勉强站住。他看着四周逼近的邪灵,喉咙发干。
“你说过……我能活。”
“我也说你活得久。”
“可你现在看起来,快要断气了。”
黄大贵咧嘴,咳出一口黑血。“老家伙临死前,总得做件像样的事。”
他把最后一张符塞进陈小满手里。“拿着。等它们靠近的时候,往自己脸上拍。”
“拍脸?”
“别问,照做。”老头松开他,转身面向邪灵群,把手插进怀里,“我给你们三息时间。”
陈小满没动。
黄大贵回头瞪他。“我说三息!”
第一息,老头闭上眼。
第二息,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灰粉,撒向空中。
第三息刚开始,他睁开眼,大声喊出一个名字。
不是陈小满,也不是白小染。
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山谷突然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