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虫从红袄女鬼的掌心滚落,在地上弹了一下,焦黑的草茎断成两截。
陈小满没去捡。他只是盯着那张熟悉又扭曲的脸,喉咙里像塞了把沙砾。白小染的手还抓着他后领,力道没松,也没说话。她知道这种时候不能轻举妄动——上次见他这样,是在祠堂废墟前烧纸钱那天,他一言不发地跪到天亮,火堆灭了,手背烫出三个水泡。
“你烧过她的鞋。”陈小满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亲手扔进去的。灰飞了,只剩一只脚丫子形状的铁片。”
女鬼嘴角咧得更开,眼角裂出细纹,像是干透的泥地。
“哥……你不记得了吗?你说过要带我去赶集,买糖人儿……”
“我记得。”他抬手,掌堂令贴上眉心,“我还记得你发烧第三天晚上,我偷了半碗姜汤喂你,被三叔打了一棍子,腿肿了半个月。”
令牌震动起来,三块阴阳玉同时泛光。金纹自他额头扩散,像涟漪扫过水面。女鬼身上的红袄开始冒烟,布料焦卷,露出底下拼接的枯骨,肋骨之间缠着暗红色符纸,上面写满倒笔的“柳”字。
“原来是借命咒。”黄大贵蹲在远处啃干粮,一边嚼一边嘟囔,“拿死孩子当幌子,老蛇精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白小染终于松了手,退后半步:“它身上有陈家血契的气息,但不对劲——像是被人硬塞进去的。”
“不是塞的。”陈小满咬破指尖,在令上画了个符,“是挖出来再缝上的。”
话音落下,他猛地将令往下一压。金光炸开,女鬼发出一声尖啸,整个人炸成一团黑雾,残骸落地时,只剩一块未完全烧毁的骨牌,静静躺在灰烬中央。
灰仙窜过去用爪子拨了拨,抬头吱了一声。
黄大贵眯眼一看:“这牌子……和其他的不一样。”
别的骨牌崩解后化灰,这块却完好无损,表面浮着一层油光,像是被什么东西浸过。陈小满蹲下身,刚要伸手,灰仙突然竖起尾巴,爪子拍在他手腕上。
地面有动静。
蛛网状的黑线正从四周骨牌碎片渗出,缓缓向这块完好的牌移动,像是根须在爬行。黄大贵趴下去闻了闻,鼻子皱成一团:“逆魂胶,阴年阴月埋在乱葬岗七年的童尸熬出来的黏液。碰一下就爆,整片魂阵反噬。”
“那就别碰。”陈小满撕开袖口,割腕,血珠滴落。
金色火焰顺着血迹燃起,沿着黑线慢慢烧回去。灰仙紧张地缩在石头边,尾巴绷直。白小染盘腿坐下,九尾虚影若隐若现,随时准备拦住失控的火势。
火焰一路烧到骨牌底部,接触瞬间,牌面泛起涟漪。一个模糊的人影浮现——年轻女人,穿着旧式弟子服,头发挽成道士髻。
“奶奶?”陈小满呼吸一滞。
人影嘴唇微动,声音断断续续:“小满……用乾坤璧……别信碑下之声……它在骗你……”
“什么声音?”他急问,“你在哪?是不是还活着?”
话没说完,人影已经消散。骨牌自燃,火苗呈淡青色,烧完后连灰都没剩。
黄大贵吐掉嘴里的干粮渣:“听见没?‘别信碑下之声’。刚才你耳朵贴碑底说‘她还活着’,八成是陷阱。”
“我知道。”陈小满擦掉血迹,“可她说要用乾坤璧。”
他盘膝坐定,掌堂令放于掌心,闭眼凝神。体内暖流缓缓升起,那是奶奶临走前封在他体内的乾坤璧之力。以往只能勉强感应,此刻却像被什么唤醒,热流涌向识海。
眼前骤然浮现画面——
百年前的雪夜,陈家祖宅灯火通明。祠堂内,初代掌堂手持令剑,怒斥一人。那人背对镜头,身穿蛇纹长袍,头戴铜铃冠。
是柳七爷。
他忽然转身,手中匕首刺入身旁少年胸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面容清秀,脖颈挂着一块龟甲符。鲜血顺着刀刃流下,滴入地面刻阵。
“师父……为什么……”少年咳着血。
柳七爷面无表情:“扣仙之术,需以亲传弟子心头血祭阵。你是我的徒,也是最好的祭品。”
画面一转,祠堂起火。柳七爷站在火中,脚下踩着断臂,手臂上套着掌堂护腕。他仰头大笑,嘴里哼着童谣:“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火光映出墙上影子——那根本不是人形,而是一条巨蛇盘绕,吞食着无数牌位。
陈小满猛地睁眼,鼻腔一热,血顺着眼角滑下。
白小染立刻凑近:“你看到了?”
“他杀了自己徒弟。”陈小满抹掉血,“用陈家血脉做引,炼成了扣仙秘术。那天晚上,不只是灭门……他还抢走了掌堂令的本源。”
黄大贵啐了一口:“畜生都不这么办事。”
“所以血咒碑能镇住我们。”陈小满低头看着令,“因为它本来就是用背叛铸的。”
他深吸一口气,将令按在心口。乾坤璧热流奔涌而出,与三块阴阳玉共振。玉体剧烈震颤,发出嗡鸣,表面出现细微裂痕。
“撑不住。”白小染皱眉,“再强融,令牌要碎。”
“不会。”陈小染摇头,“奶奶留话了——用乾坤璧,不是硬撞。”
他解开衣襟,露出胸口一块菱形胎记,正微微发烫。他以指为笔,蘸血在令上写下“归位”二字,低声念诀。
暖流自丹田涌出,缓缓注入玉中。裂痕停止蔓延,玉色由浊转润,透出温光。
三息之后,他双掌合十,猛然睁开眼——
“乾坤归位!”
轰!
一道璀璨光剑自令尖凝成,剑身流转金纹,隐约映出历代掌堂虚影。剑锋所指,血咒碑嗡鸣震颤,碑底黑雾翻腾如沸。
黄大贵咧嘴笑了:“哎哟,这回真像那么回事了。”
白小染撑着石头站起来,狐火重新燃起:“总算不像个烧火棍了。”
陈小满握紧光剑,剑柄微烫,却稳稳嵌在掌心。他往前一步,剑尖指向碑体裂缝。
“刚才那声音说奶奶在下面。”他声音平静,“不管真假,这一剑,我要劈开它。”
光剑轻颤,映出他眼底的决意。
他抬起左脚,踏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