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清脆得不像话。可陈小满知道,那不是孩子。
那是刀子,插在心口慢慢转。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白小染往肩上扶了扶。她太轻了,像一片快飘走的叶子。高台边缘的砖块硌着膝盖,他低头看了眼手心——裂口纵横,血已经干成深褐色的网。
“它们跪着。”黄大贵贴着墙根趴着,尾巴卷在身前,声音压得极低,“不是怕我们,是等什么。”
陈小满抬眼望去。阵中行尸齐刷刷伏地,头颅低垂,红眼熄了一半,水面倒映着残火与黑影。那穿碎花裙的小女孩站在最前,布娃娃抱得死紧,嘴角咧开的角度比刚才更大了些。
没人再说话。
空气沉得能拧出水。
可就这么僵着,迟早会被耗死。灵力快没了,符也烧光了,连指尖划破都费劲。他咬了下腮帮子,忽然想起一件事。
草仙。
那个总躲在袖子里、一言不发的绿影。
“你能出来一下吗?”他低声问,语气像是在跟谁借火点烟,“现在有个活儿,你可能擅长。”
袖口微微一颤,一缕青绿色的气息缓缓飘出,像春天早晨刚冒头的嫩芽味儿。它没成形,也没说话,只是静静悬在空中,等着指令。
“往那边吹。”陈小满抬下巴指向阵内,“别碰人,专往脸上走,轻轻的。”
那缕气息顿了顿,随即扩散开来,化作一层薄雾,贴着地面滑向行尸群。
起初没反应。
三息之后,第一具行尸猛地抬头,喉咙里“咯”了一声,像是被呛住。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它们开始扭动脖子,眼球乱转,红光忽明忽暗。
“不对!”黄大贵突然叫起来,“它们不是清醒,是乱套了!”
果然,一具断臂的男尸突然扑向旁边同伴,张嘴就咬。另一个反手抡起胳膊砸过去,骨头断裂声“咔嚓”响起。第三个原地打转,脚下一滑跌进红水里,又被人踩着脑袋爬上来。
混乱像瘟疫般蔓延。
“不是驱散。”陈小满眼神亮了,“是干扰信号。有人在远处操控,草香搅了线路。”
“你还懂电?”黄大贵瞪眼。
“我懂什么叫断线重连。”他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张破煞符,指尖颤抖,“准备点火。”
“你拿什么点?血都快流干了!”
“那就用最后一点。”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符纸上。黄纸瞬间泛起暗金纹路,边缘卷曲发黑。他手腕一抖,将符甩进阵中。
轰!
火焰腾空而起,顺着草香铺就的路径迅速蔓延,点燃了两具靠得最近的行尸。焦臭味立刻冲进鼻腔,皮肉收缩发出“噼啪”声。其余行尸本能后退,撞在一起,阵型彻底崩乱。
“烧得好!”黄大贵乐了,“再来一张!”
“没了。”陈小满靠着墙滑坐下去,呼吸急促,“就这一张。”
火光跳跃中,天空忽然扭曲。乌云翻涌如沸水,一道身影缓缓凝聚——柳七爷的虚影再度浮现,脸比之前清晰得多,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牙齿。
“有意思。”他声音沙哑,像蛇爬过砂石,“用草木气扰控尸咒?小辈,你有点门道。”
陈小满没理他。
“可惜。”柳七爷仰头望天,“我不需要再藏了。”
话音未落,云层裂开细缝,一滴暗红色的雨落下,砸在陈小满手背上。
刺疼。
他低头看去,皮肤立刻泛起红痕,像被烙铁烫过。
第二滴、第三滴接踵而至,很快连成线。血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打在废墟上,冒起白烟。阵中的火焰“嗤”地一声全灭,只剩焦黑残骸冒着青烟。
“操!”黄大贵缩成一团,尾巴护住脑袋,“这雨有毒!”
陈小满抬手挡雨,掌心刚愈合的伤口又被腐蚀出新血口。他扭头看向袖口,那缕草仙气息已缩回深处,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撑不住了?”柳七爷在火光残影中冷笑,“等我真身归来,你们这些蝼蚁,一个都逃不了。”
陈小满喘着气,抹了把脸上的血水混合物,盯着阵中。
行尸们正缓缓起身。
刚才的混乱消失了,红眼重新稳定,整齐划一地转向高台方向。小女孩依旧站在最前,湿透的碎花裙贴在身上,布娃娃的一只眼睛掉了,空洞洞地望着天。
她抬起手,指向陈小满。
其余行尸跟着举起残肢,上百只手臂伸向夜空,像一片枯树丛生。
“陈家血脉……归位……”
声音低沉,却整齐得瘆人。
黄大贵哆嗦了一下:“这回不是攻心了吧?”
“不是。”陈小满撑着地面站起来,腿还在抖,“是正式通知。”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布袋,里面还剩几粒晒干的草籽,是草仙平日留下的痕迹。他摊开掌心,对着袖口轻声道:“再帮一次,我记你情。”
布袋口松开,草籽滚落掌心。刹那间,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绿意弥漫开来,比刚才更浓,带着雨后泥土的气息。
行尸动作再次迟滞。
有的停在半空,有的低头嗅地,甚至有一具开始啃自己手背上的烂肉,仿佛闻到了什么诱人的味道。
“有效!”黄大贵精神一振,“这是……引魂香?”
“不知道。”陈小满咬牙,“但它爱吃这口。”
他抓起一把草籽,混着血狠狠撒向阵中。绿雾扩散更快,覆盖了整片水面。
行尸彻底乱了阵脚。
有往裂缝深处退的,有互相撕扯的,还有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那小女孩也晃了晃,抱着娃娃原地转圈,嘴里哼起不成调的儿歌。
“机会!”黄大贵跳起来,“再烧一轮!”
“没符了。”陈小满摇头。
“那就用人!”
老头尾巴一甩,窜到高台边缘,对着陈小满吼:“你还能站,我就还能跳!找东西点火,木头、布条、尸体都行!只要能烧!”
陈小满环顾四周。
倒塌的房梁、碎裂的门窗、还有那些被炸飞的破家具……他目光落在一处半塌的屋檐下,那里堆着几捆干稻草,是某户人家冬天取暖备用的。
他拖着伤腿冲过去,抱起一捆就往回跑。
草堆沉重,压得他胸口发闷。刚跑到阵边,头顶血雨越下越大,稻草开始渗出血色水珠。
“来不及了!”黄大贵急得直跳脚。
陈小满把稻草往地上一扔,抽出桃木刀割破手掌,将血淋在草上。
“你疯了!血会招尸!”
“我知道。”他抹了把脸,“但我赌它们现在分不清哪个味儿更香。”
他点燃打火机,火苗一跃而起。
稻草遇火即燃,火势顺着血迹迅速爬上草堆。他用力一抛,燃烧的草团飞入阵中,砸在一具行尸身上。
火焰再次腾起。
这一次,烧得更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