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槌第三次举起,还未落下,胸口猛地一空,像是被人伸手掏走了心跳。五枚铜钱同时炸开,金光四溅,像被撕碎的符纸在空中飘了一瞬,随即被黑气吞没。
陈小满向后踉跄半步,膝盖撞在石台上,疼得眼前发黑。他没倒,左手撑地,右手仍死死攥着鼓槌,指节泛白,虎口裂开,血顺着木柄往下淌。
地缝深处的笑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缓慢的、像是鳞片刮过岩石的声响。从裂缝里,一节节泛着幽光的黑鳞缓缓升起,每一片都比人头还大,边缘锋利如刀。蛇身盘绕而上,越升越高,直到一双熔金般的眼睛悬在半空,正对着他。
那不是人眼,也不是兽眼,更像是两团被封在琥珀里的火焰,看得久了,脑子里会自己生出哭声。
“你……”陈小满喉咙里滚出一个字,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巨蛇张口,没有嘶鸣,而是无数人声叠在一起,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齐声开口:“我等你,一百年了。”
话音落,石室震动,四壁的倒写符文全部翻转,正了过来。血光从地上爬起,缠上奶奶心口的铁链,链条开始发烫,冒起青烟。
白小染在他肩上抽搐了一下,尾巴无力地扫了扫他脖颈,低低呜咽:“快……走……”
陈小满没动。他盯着那双眼睛,忽然笑了:“你就是柳七爷?长得挺费料。”
巨蛇没发怒,反而低笑起来,声音像砂轮磨骨头:“你奶奶也这么说过。她说,蛇修人形,太贪,太痴,早晚遭报应。”
“她说得对。”陈小满慢慢站直,鼓槌拄地,撑住发软的腿,“你活该被埋。”
“活该?”巨蛇缓缓低头,熔金眼瞳逼近,“你可知道你老祖爷是怎么待我的?结拜兄弟,同修道法,说好共掌陈门香火。可他怕我夺权,趁我闭关,引五雷阵轰我肉身,把我钉在地底,用你家血脉镇压百年。”
陈小满咬住后槽牙:“那你屠了三村百姓,炼血成阵,就对了?”
巨蛇一怔,眼中的火焰跳了一下。
“你不说这段?”陈小满抹了把嘴角的血,冷笑,“你以为我看不穿?你放的幻象里,全是你们兄弟情深,他如何背叛你。可你漏了——那年冬,十里八乡的人不见了,骨头堆在后山,魂魄被炼成阵奴。你奶奶当年亲手烧了那些尸骨,她没告诉你?”
巨蛇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倒聪明。可你忘了,是你家先动的手。我炼阵,是为了报仇。而你老祖,杀我,是为了灭口。”
“灭什么口?”
“这陈门堂口,本就不该存在。”巨蛇缓缓盘起身子,声音低沉,“它不是驱邪的庙,是吃人的炉。每一代掌堂,都要献祭至亲之血,才能续香火。你老祖怕我知道真相,才先下手为强。”
陈小满心头一震。
“你不信?”巨蛇抬起一截蛇尾,轻轻一划,石室中央的空气像水波荡开,显出百年前的画面——老屋堂前,香案高摆,一个年轻道士跪在蒲团上,手起刀落,割开身边妇人的手腕,鲜血流入铜盆,五仙牌位金光大盛。
“那是……我奶奶的娘?”陈小满声音发紧。
“第一代守阵人。”巨蛇收回蛇尾,画面消散,“你家的香火,是用亲人的血点起来的。你老祖怕我揭穿,才把我镇压。而你奶奶,从小就知道真相。她自愿下来,不是为了救你,是为了赎罪。”
陈小满猛地抬头:“放屁!她是为了守阵!”
“守阵?”巨蛇嗤笑,“她守的是愧疚。她每年烧纸钱,烧的不是给鬼,是给那些被她家献祭的祖先。她跪在堂前,不是拜神,是忏悔。”
石室安静了一瞬。
陈小满呼吸变重,手里的鼓槌微微发颤。
“可你……”他低声道,“你也没好到哪去。你反转血阵,要拿我祭你,不也是为了私欲?”
“我要的,从来不是自由。”巨蛇缓缓抬起头,熔金眼瞳直视他,“我要的是——她活着,却不得好死。”
话音落,蛇尾一甩,奶奶心口的铁链突然逆转,不再吸魂,反而将她的气息抽出,化作黑雾注入地底。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皮肤迅速干瘪,白发变灰,又从灰转黑,像是时间在倒流。
“住手!”陈小满扑过去,却被一道黑气缠住手腕,皮肤瞬间灼出焦痕。他不管,另一只手抓起鼓槌,砸向铁链。
“铛——”
鼓槌断裂,木屑飞溅。
半截断槌落在地上,铜钱滚出老远,黯淡无光。
陈小满跪在石台边,双手死死抠住台沿,指腹磨破,血混着石粉往下滴。他抬头,眼睛通红:“你说她是钥匙……那你为什么还要她活着?!你恨她,就杀了她!何必把她吊在这儿,一寸一寸地熬?”
巨蛇低头看他,熔金眼瞳里闪过一丝异样。
“你不懂。”它声音忽然低了,不再是千人齐语,而是个苍老的男人声,“她当年,是我唯一信过的人。”
陈小满一愣。
“她说,修道之人,不该有情。可她给我送过药,偷偷解开过一道锁链,说‘你若真想走,我放你’。可我没走。我以为……她会帮我。”巨蛇缓缓闭眼,“结果,她亲手钉下了最后一根镇魂钉。”
石室里,只剩下奶奶微弱的呼吸声。
陈小满喘着气,喉咙发苦:“所以你现在折磨她,是因为……你还想着她?”
巨蛇没回答。
它只是抬起蛇尾,轻轻拂过奶奶枯槁的脸颊,动作竟有几分轻柔。
“一百年了。”它低声道,“她老了,我也老了。可这阵,还得走完。”
话音未落,石室四角的符文突然紫光大盛,地面裂开更多缝隙,黑气如藤蔓般窜出,缠向陈小满脚踝。
他想退,动不了。
肩上的白小染突然睁眼,瞳孔缩成一条线,尾巴猛地竖起。
黄大贵的声音在牌位里微弱响起:“小满……别看它眼睛……那是魂引……”
陈小满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神智一清。他低头,看见自己倒影映在断裂的鼓槌上——而倒影里,他的背后,站着一个穿长衫的男人,手搭在他肩上,嘴角含笑。
他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再看倒影,那男人还在,正缓缓抬起手,指向石室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