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给庭院镀上一层暖金,但关于第二轮可能采取“混战”规则的消息,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几人心中荡开层层涟漪。杨知廉是个藏不住事的,他眼珠一转,目光瞟向依旧在躺椅上优哉游哉假寐的胡不言,用胳膊肘悄悄捅了捅黄惊,压低声音努嘴道:“黄老弟,去问问那老神棍?他神神叨叨的,说不定能算出点明天比赛的门道?”
黄惊还未答话,躺椅上的胡不言仿佛脑后长眼,懒洋洋的声音便飘了过来:“哎哟喂,可别抬举道爷我!道爷我就是个混口饭吃的算命先生,只会看相摸骨,断个吉凶祸福。打打杀杀那是你们武林高手的事儿,道爷我手无缚鸡之力,哪懂什么擂台规则、混战策略?问我也白问!”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与昨日那巴掌扇得黄惊和杨知廉毫无还手之力的“世外高人”形象判若两人。
一旁的沈妤笛,早就对这个时而疯癫、时而神秘的道士充满了好奇,尤其是几次听他强调自己是“算命的”,此刻见话题引到这上面,她按捺不住,几步就蹦到了胡不言的躺椅前,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胡道长,你真是算命的呀?那你能不能给我算一卦?准不准呀?”
胡不言睁开一只眼,瞧见是容貌俏丽、活泼可爱的沈妤笛,那仅睁的一只眼里顿时闪过一丝亮光(多半是看到潜在主顾的财迷之光),他慢吞吞地坐起身,搓了搓手指,摆出一副“我很为难”的样子:“这个嘛……小姑娘,道爷我平时很少出手的,一卦千金难求!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目光在沈妤笛精致的脸蛋上转了转,嘿嘿笑道,“看你小姑娘长得水灵,颇有仙缘,道爷我今天就破例一次!不过,卦金可不能少,童叟无欺,纹银十两!”
“十两?你怎么不去抢!”杨知廉在一旁听得直瞪眼。
沈妤笛却浑不在意,她出身富贵,十两银子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那份新奇感。她爽快地从腰间绣囊里取出一锭小巧的银元宝,足有十两重,递到胡不言面前:“给,道长,快给我算算!”
胡不言一见银子,眼睛彻底亮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银子揣进怀里,动作之熟练,令人叹为观止。收了钱,他瞬间像是换了个人,脸上的嬉笑惫懒之色一扫而空,腰板也挺直了几分,神色肃然,目光深邃,竟真有了几分世外高人、仙风道骨的模样。他从那件破旧道袍的袖子里,珍而重之地取出三枚油光锃亮、似乎有些年头的古铜钱,递给沈妤笛。
“小姑娘,心诚则灵。心中默念你所欲求问之事,然后将这铜钱合于掌心,轻轻摇动,掷于地上即可。”胡不言的声音也低沉平稳了许多,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沈妤笛依言照做,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真的在认真默念,然后双手合拢,轻轻摇晃了几下,“哗啦”一声,将三枚铜钱掷在了众人面前的青石板上。
三枚铜钱滴溜溜转动,最终静止下来。
胡不言俯身,仔细审视着那三枚铜钱呈现出的正反组合图案,手指还下意识地掐算着。看着看着,他原本故作高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脸色微微变了变,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但那瞬间的凝重,还是被一直留意着他的黄惊捕捉到了。
“咳咳,”胡不言清了清嗓子,抬头看向沈妤笛,语气如常地问道:“小姑娘,不知你想测何事?”
沈妤笛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那就测姻缘吧!”少女怀春,对这类话题总是最为好奇和热衷。
她这话一出口,旁边原本只是看热闹的杨知廉和凌展业,几乎同时神色一紧!
杨知廉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心里莫名地打起鼓来:‘这丫头算啥不好算姻缘!万一……万一这老神棍胡说八道,说她的姻缘应在小爷我身上……那多尴尬!虽然小爷我玉树临风,但她要是当真了缠上我……’ 他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而凌展业,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面色虽然依旧沉稳,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紧张与黯然。他与沈妤笛相识更早,一同追查沈漫飞下落,并肩而行,心中早已埋下情愫。他是黄亭剑传人,名声显赫,家世与江南沈家相比,却还是差了一点。他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胡不言的目光在沈妤笛脸上停留片刻,又似无意般扫过一旁神色各异的杨知廉和凌展业,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难得的郑重,对沈妤笛说道:“小姑娘,你这卦象……颇为奇特。若问姻缘,其兆已显,并非远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便应在你身边之人身上。只是时机未至,云遮雾绕,强求无益,顺其自然便可。这一卦,用来问姻缘,有些浪费了。”
“近在眼前?”沈妤笛眨巴着大眼睛,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目光从凌展业、杨知廉甚至黄惊身上扫过,小脸微微泛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困惑。
杨知廉闻言,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这老神棍没指名道姓,但“近在眼前”四个字,还是让他心里像有只小猫在挠。凌展业则默默垂下了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沈妤笛歪着头想了想,既然姻缘说不明白,那问点别的。她很快又有了主意,带着几分娇憨说道:“那……就算家人吧!算算我哥哥他们,还有我爹娘,都好不好?会不会有什么事情?”
听到沈妤笛要算家人,胡不言刚刚略微舒展的眉头,再次缓缓皱起,脸色比刚才算姻缘时,更加凝重了几分!他再次低头,仔细端详那三枚仿佛蕴含着天机的铜钱,手指掐算的速度快了些许,口中还念念有词,只是声音极低,无人能听清。
庭院里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压抑。连杨知廉都收起了玩笑的心思,疑惑地看着胡不言。黄惊更是心中凛然,他深知胡不言绝非寻常江湖骗子,其卦象或许真能预示吉凶。
良久,胡不言才缓缓抬起头,他看着沈妤笛那双清澈无邪、充满期待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异常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小姑娘……卦象显示,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你家门显赫,亲缘深厚,本是福泽绵长之相。然则……近期恐有波澜,尤其是……血亲之中,或有远行、离别之兆,需防……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沈妤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俏脸上褪去,变得一片苍白。她虽然活泼天真,但也知道“血光之灾”这四个字在卦象中的分量!“道长,你说清楚点!是谁?是我哥哥吗?还是我爹娘?”她急切地抓住胡不言的袖子,声音带着颤抖。
胡不言轻轻拂开她的手,摇了摇头,语气恢复了那种玄奥莫测:“天机不可泄露太过。卦象迷离,只能看出应在一位与你关系极近的男性血亲身上,且此灾劫……似乎与‘名望’、‘争斗’或是‘远行寻访’有关。姑娘近期还需多加留意,提醒家人凡事谨慎,莫要强出头,或许能化解一二。”
他没有明说是沈漫飞,但“男性血亲”、“名望”、“争斗”、“远行寻访”,这几个关键词,几乎句句都指向了如今正在婺州、名声在外、并且是为了“寻访”陵寝之谜而来的沈漫飞!
沈妤笛呆立当场,小脸煞白,眼中已隐隐有泪光闪烁。她哥哥沈漫飞武功高强,人又聪明,她从未想过哥哥会有什么危险。可这卦象……
凌展业见状,立刻起身走到沈妤笛身边,低声安慰道:“妤笛,别太担心,卦象之说,虚无缥缈,未必作准。沈兄武功智谋皆是上乘,定能逢凶化吉。” 他虽然这么说,但紧蹙的眉头显示他内心也并不平静。
杨知廉也收起了嬉皮笑脸,挠着头道:“是啊是啊,沈丫头,别自己吓自己。你哥‘浮生公子’的名头是白叫的?多少大风大浪没见过,肯定没事!”
黄惊看着失魂落魄的沈妤笛,又看了看面色凝重的胡不言,心中暗忖:‘胡不言这卦,究竟是真的看出了什么,还是另有用意?他特意点出与‘名望’、‘争斗’有关,是在暗示天下擂,还是风君邪的陵寝?’
胡不言不再多言,默默收起那三枚铜钱,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重新躺回椅子上,仿佛刚才那个语出惊人的世外高人只是众人的幻觉。但他最后看向黄惊的那一眼,目光中似乎带着某种深意,仿佛在说:‘看见没?这江湖,比你想象的还要凶险。让你高调,让你进那第三条坑道,未必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