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城西匠坊那场无妄之灾后,黄惊只想做个隐形人,盼着订制的剑匣与长剑早日完工,好离开这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涌动的庐陵府。
他低着头,沿着灯火阑珊的街道往客栈方向走,刻意避开人群密集之处。然而,没走出多远,一股如芒在背的感觉便悄然攀上心头。
有人在跟踪他!
夜色虽浓,街市尚有余温,行人依旧三三两两,但这股被窥视的感觉异常清晰、执着,绝非路人无意的一瞥。黄惊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是衍天阁的人?还是黑水帮的眼线?难道自己的易容被识破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仔细回想。入城后他极为小心,除了铁匠铺和刚才那场风波,并未与任何人产生交集,样貌也已改变……按理说,不该暴露。
心中念头急转,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脚下方向不变,步伐却稍稍放缓,行至一家尚在营业的成衣铺前,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假装浏览起挂在外面的粗布衣物——他的衣衫刚才又被那淫贼扯坏,购置新衣合情合理。
他拿起一件灰扑扑的短褂,装作仔细翻看布料,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警惕的猎豹,迅捷而隐蔽地扫视着身后街道。
果然!在斜对面一个卖夜宵的馄饨摊阴影里,一个身影迅速缩了回去,动作鬼祟。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黄惊凭借过人的目力,还是看清了那人的侧脸——正是方才那个嫁祸于他、而后逃之夭夭的“淫贼”!
不是预想中的敌人,黄惊心中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涌起一股荒谬和恼怒。这厮阴魂不散,跟着自己想做什么?莫非还想找麻烦?
他心下稍定,既然不是冲着他“黄惊”的身份来的,便没那么可怕。他懒得与这等下三滥的人物纠缠,只当是遇到了疯狗。在成衣铺里随意挑了两套最便宜、最不显眼的灰布衣裤,付了钱,将换下的破衣直接扔了,穿上新的,便径直回了客栈,再未理会那尾随的目光。
回到那间狭小却暂时安全的客房,黄惊闩好门,将背负的断水剑和莫鼎遗骨小心藏于床下暗格,这才和衣躺下。连日奔波加上傍晚的惊扰,让他很快沉沉睡去。
然而,数月来养成的警觉已深入骨髓。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子时刚过,一阵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窗棂摩擦声,将黄惊从浅眠中猛地惊醒!
他双目豁然睁开,黑暗中精光一闪而逝,身体却保持着躺卧的姿势,唯有耳朵竖了起来,内力悄然流转,蓄势待发。
只听“嗒”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人用薄刃拨开了门闩。房门被极缓、极轻地推开一条缝隙,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滑了进来,动作轻盈,显然身手不俗。
那黑影进屋后,似乎也在适应屋内的黑暗,停在门口不动。
黄惊屏住呼吸,心中冷笑,果然来了!他依旧不动,想看看这人意欲何为。
就在此时,许是黄惊骤然惊醒时气息的细微变化,也许是那闯入者本身感知敏锐,那黑影猛地转向床铺方向,显然也察觉到了黄惊已然醒转!
两人隔着一室黑暗,无声对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仿佛能听到彼此胸腔内心脏压抑的搏动声。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就在黄惊准备暴起发难的瞬间,那黑影却突然开口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尴尬和……歉意?
“咳……兄台,莫要动手,是……是我。”
这声音……是那个“淫贼”!
黄惊心中疑窦丛生,体内奔腾的内力稍稍平复,但警惕未减半分。他依旧沉默,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的方向。
那“淫贼”见黄惊没有立刻发作,似乎松了口气,继续低声道:“兄台,傍晚之事,是在下孟浪,连累了你,特来赔罪。”说着,他从怀中摸索出一个小布袋,轻轻放在靠近门口的桌子上,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些许银两,不成敬意,算是赔你的衣衫和压惊之用。”
黄惊依旧不语,心中却更加疑惑。这人半夜摸上门,就为了送钱道歉?未免太过蹊跷。
那“淫贼”仿佛能感受到黄惊的不信,苦笑一声,自顾自地说道:“在下杨知廉。兄台莫要再把我当成那等下作的淫贼。今夜潜入沈家,实是有一件要紧事需确认,并非行那苟且之事。”
杨知廉?知廉?知晓廉耻?黄惊在黑暗中撇了撇嘴,这名字跟他的行径可真是半点不搭边。
那杨知廉似乎能猜到黄惊心中所想,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解释道:“我与那沈家二小姐……本就相识。今夜前去,不过是……嗯,旧情复燃,言语调笑几句。只是嘴上没个把门,不慎惹恼了她,这才……被她撵了出来,弄得如此狼狈,还连累了兄台。”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认真起来:“不过,话说回来,兄台倒是真人不露相。傍晚抓住我手腕时,我便觉得你力气奇大。方才潜身门外,听闻兄台呼吸吐纳,悠长沉浑,隐有风雷内蕴之象,绝非寻常武人!在下行走江湖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兄台内功之深厚,实乃在下平生罕见,佩服,佩服!”
原来如此!黄惊恍然。这杨知廉并非看出了他的根脚,而是被他无意中显露的内力所惊,这才去而复返,又是道歉又是送钱,恐怕这“结交”之心,远比道歉要重得多。
黄惊心中冷笑,这江湖之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殷勤。他依旧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黑暗中那道模糊的身影,想看看他到底还想说什么。
杨知廉见黄惊始终沉默,也不气馁,继续压低声音道:“兄台,我观你形单影只,初来庐陵,想必也是江湖漂泊之人。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在下虽不才,在这江南地界倒也认得几人。若兄台不弃,你我不妨结交一番,日后也好有个照应,如何?”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更梆声,提示着夜的深沉。
黄惊躺在黑暗中,心中权衡。这杨知廉来历不明,行为乖张,但其身手和眼力确实不凡,结交与否,利弊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