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落霞山下,喧嚣鼎沸的人潮比之昨日竟似有过之而无不及。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各种口音、议论、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灼热而躁动的气浪,扑面而来。黄惊在人群中穿梭,目光扫过,试图寻找杨知廉、凌展业他们的身影,但人海茫茫,哪里分辨得出?他索性不再费力,自顾自地在各个擂台间逛了起来,既是观察潜在的对手,也是想平复一下与胡不言交谈后激荡的心绪。
他首先望向甲字号擂台。出乎意料,此刻站在台上的并非昨日那位睥睨全场、豪取三十一连胜的陈归宇,而是一个陌生的精壮汉子,正与另一人拳来脚往,打得颇为激烈,却少了几分昨日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
黄惊向身旁一位看得津津有味的老者打听:“老丈,请问今日甲字台的陈归宇少侠未曾来吗?”
那老者转过头,见黄惊气度沉静,便捋须答道:“来了,怎么没来!一大早就在台上杵着了,那架势,还想接着昨天那般,一直打到底呢!结果被他师父,那位苍云派的陈掌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厉声呵斥下去了!陈掌门说他不知进退,不懂蓄力,若因虚名而耗尽了力气,耽误了后续真正的争夺,便是愚不可及。啧啧,陈少侠那脸色,难看得紧,但师命难违,也只能悻悻下去了。”
黄惊恍然,陈思文虽然嚣张,但确实老谋深算。陈归宇昨日锋芒太露,虽震慑群伦,但消耗必然巨大,若今日再强撑,很可能为人所乘,反而得不偿失。适时将其按下,是为了在更关键的后半程发力。
他又将目光投向其他擂台。或许是因为第一轮比试已过半程,实力不济者大多已被淘汰,剩下的多是硬茬子,彼此忌惮;又或许是经过昨日的狂热,今日大家都冷静了不少,懂得保存实力。十座擂台中,竟有大半空空如也,或者只有擂主孤零零站着,暂时无人上台挑战。真正有比武进行的,只有辛字号和戊字号两座擂台。
辛字号台上,是两个身材魁梧、筋肉虬结的汉子在互搏。两人用的都是大开大合的刚猛路子,拳风呼啸,掌影翻飞,砰砰之声不绝于耳,打得是飞沙走石,气势十足。但看在黄惊眼里,却觉得缺乏变化,纯是以力硬撼,技巧上乏善可陈,看了一会儿便觉无趣,遂将注意力转向了戊字号擂台。
这一看,却让他精神一振。
戊字号擂台上,是一男一女正在交手。男子约莫二十来岁,使一柄厚背砍山刀,刀法凶猛,势大力沉,舞动起来虎虎生风,将周身护得严密,同时不断寻找机会劈砍对手,显然走的是刚猛一路。而他的对手,那名女子,看年纪不过双十年华,身穿一袭淡青色劲装,身姿窈窕,面容清丽,手中使的却是一柄不及二尺的短剑,剑身细窄,闪着幽幽寒光。
令人惊奇的是,场面上并非那猛汉压制女子,恰恰相反,是那女子在压着男子打!
她并无太多繁复花巧的招式,身法也并不显得如何迅若鬼魅,只是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于那如同狂风暴雨般的刀光中,精准地找到那稍纵即逝的间隙。她的动作简洁到了极致——或侧身微移,避开刀锋最强处;或短剑轻格,点在对方力道将发未发、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关键节点,将那凶猛的劈砍引向一旁;偶尔递出一剑,亦是直指对方必救之处,逼得那汉子不得不回刀防守。
她的剑法,仿佛庖丁解牛,不见全牛,只见关节隙缝。没有狂暴的内力宣泄,没有炫目的剑气纵横,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与效率。拆,挡,攻,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赘,少一分则危。她就像一位高超的弈者,每一步都落在对方最难受的位置,逐渐压缩着对手的空间,瓦解着对方的攻势和信心。
那使刀的汉子空有一身蛮力,却被这绵里藏针、见缝插针的打法憋得满脸通红,怒吼连连,刀法渐渐散乱,破绽也开始增多。他的体力在这种高强度的被动防御和无效攻击中飞速消耗,呼吸变得粗重如牛,步伐也沉重起来。
反观那女子,气息依旧平稳,眼神清冷专注,仿佛做的不是生死相搏,而是在完成一件精细的工作。
台下围观的人群中,不时发出低低的惊叹和议论。
“好厉害的丫头!这手‘截脉断流’的功夫,深得百花谷真传啊!”
“是啊,你看她每每都能料敌机先,后发先至,这份眼力和判断,绝了!”
“是百花谷谷主的亲传弟子,连婉妗!没想到她也来了,而且武功精进如斯!”
“百花谷武学向来以巧、以柔克刚着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莽汉输得不冤。”
“百花谷,连婉妗……”黄惊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和门派。他仔细观察着连婉妗的每一个动作,心中凛然。此女的武功路数,与徐妙迎所授的“破云”、“回风”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强调对时机、力道、角度的极致掌控,只是“破云”更重决绝一击,“回风”偏于防御卸力,而连婉妗的剑法,则更像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渗透”与“瓦解”,于无声处听惊雷。
“看来,这天下擂当真是藏龙卧虎。”黄惊心中暗道。昨日有陈归宇霸道横行,洛神飞深不可测,今日又见这连婉妗技艺惊人。再加上凌展业提到的那个神秘的上官彤……想要在这强手如林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完成胡不言的要求,绝非易事。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戊字号擂台上的胜负已分。那使刀汉子一个力劈华山被连婉妗轻易引开,中路空门大露,连婉妗短剑如毒蛇出洞,直刺其膻中穴。那汉子骇然失色,再想回防已是不及,只得闭目待死。但剑尖及体的瞬间,却只是轻轻一点,一股柔劲透入,让他胸口一闷,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倒在地,那柄厚背刀也“哐当”一声脱手掉落。
连婉妗收剑而立,对着裁判和台下微微颔首,清冷的声音响起:“承让。”
裁判宣布连婉妗获胜。她并无太多喜悦之色,只是静静站在台上,等待着下一个挑战者,那份沉稳与自信,让人不敢小觑。
黄惊深深看了连婉妗一眼,将她的形象和武功特点刻入脑海,然后转身,默默走向自己所属的丙字号擂台区域。
既然无法隐匿,那便锋芒毕露吧。他倒要看看,这汇聚了天下年轻英杰的擂台,究竟能逼出他几分潜力!而那条被指定的右边第三条坑道,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值得胡不言如此郑重其事?
前方的路,越发清晰,也越发充满了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