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工代赈的浩大工程如火如荼,北地与中枢直控区域民心渐附,新政的根基在汗水与夯土中一点点变得坚实。然而,陈默从未有一刻敢掉以轻心。他深知,帝国的版图远未真正统一,那些天高皇帝远、拥兵自重的南方藩王与盘根错节的旧贵族,绝不会坐视中央权威日益巩固,更不会甘心放弃手中的权柄与利益。他们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毒蛇,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摄政王议政厅内,烛火映照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南部区域被特意用朱笔加重勾勒的帝国疆域图。影的身影仿佛与墙壁的阴影融为一体,只有他冰冷平缓的汇报声在室内回响。
“王爷,南方诸省,近期异动频繁。”影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却陈述着令人心惊的事实,“镇南王朱桀,以‘剿匪安民’为由,将其麾下‘南疆镇守军’由五万扩编至八万,并秘密向海外夷商采购大批精铁、硫磺、硝石,其境内几处大型私矿开采量陡增。”
他微微抬手,指向地图上西南临海的一片区域,“东海王郑经,其水师近年来不断更新舰船,去岁更以巨资从西夷手中购入数艘配备数十门火炮的大型战舰,名为‘护航’,实则频繁演练登陆与攻坚战术。其麾下商队,与倭寇、南洋诸岛势力往来密切,恐不仅为牟利。”
“此外,”影的目光扫过江南、岭南等地,“江南林氏、岭南陈氏等数家累世豪族,近半年来暗中串联频繁,其门下子弟、故旧门生,在地方官府、军中任职者,多有异动。他们利用掌控的盐、铁、丝、茶等命脉行业,对新币推行、清丈田亩阳奉阴违,暗中囤积物资,操纵物价,更与镇南王、东海王使者秘密往来。”
一份份密报,一张张绘有可疑人员动向、物资流转路径的图纸被呈上陈默的案头。察缉司如同张开的蛛网,将南方那些自以为隐秘的勾当,一点点勾勒出来。
“他们想干什么?”赵虎听得眉头紧锁,拳头捏得咯咯响,“莫非想造反不成?!”
林清源面色凝重:“王爷,南方诸省,钱粮丰足,人口稠密,且地形复杂,易守难攻。镇南王、东海王皆乃开国时分封的世袭藩王,历经百年经营,在地方根基深厚,早已形同国中之国。如今朝廷推行新政,触及他们根本,他们岂会坐以待毙?扩军、备武、串联,其心叵测!”
陈默的手指在地图上南方区域缓缓划过,目光冷冽。他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新政的锋芒,终将指向这些最后的割据堡垒。
“他们的依仗,无非几点。”陈默冷静分析,“其一,地利。南方水网密布,山岭纵横,我军若南下,补给线长,易受骚扰,且不习水战、山地战。其二,财力。南方乃帝国财赋重地,他们掌控经济命脉,有足够的钱粮支撑对抗。其三,人心。百年经营,地方官员、士绅、百姓多受其笼络,未必心向中央。其四,外部。东海王勾结海外,镇南王与西南土司关系暧昧,皆可引为外援。”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目前来看,他们还不敢公然扯旗造反。他们在观望,在试探,在积蓄力量,也在等待我们犯错,或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那咱们就等着他们准备好来打咱们?”赵虎急道,“先生,让俺老赵带兵南下,先收拾了那个什么镇南王!”
“不可。”陈默摇头,“北方初定,新政未稳,京畿卫戍师及各地边军整编尚未完全完成,此时劳师远征,若陷入南方泥沼,北疆、西北若有变,则首尾难顾。此乃取祸之道。”
“王爷所言极是。”林清源赞同道,“当下之策,应以稳固内部,加速整合为主。同时,对南方,需以‘抚’为主,以‘慑’为辅。”
陈默点头:“正是。传令:
第一,加快北方及中枢直控区域的新政推行速度,尤其是军事整编与军工生产,积蓄力量。
第二,帝国银行加强对南方经济渗透,利用新币和信贷政策,逐步削弱他们对地方经济的掌控。苏瑾那边,可以开始筹划针对南方盐、丝等关键商品的贸易策略。
第三,以朝廷名义,对镇南王、东海王‘扩军靖边’之举予以‘嘉奖’,但同时派遣精干御史及察缉司人员,以‘协理军务’、‘宣抚地方’为名,进入其势力范围,明察暗访,收集证据,分化拉拢其内部人员。
第四,命王铁柱的军器监,加速新型火炮、战舰的研发与试验。命赵虎,从京畿卫戍师及龙渊军中,选拔精锐,开始针对性进行水战、山地作战训练。”
他的策略清晰明确:内固根本,外施压力,经济渗透,政治分化,军事威慑。不求一时之功,但求步步为营。
“那……那些串联的豪族呢?”韩明问道。
陈默眼中寒光一闪:“对于地方豪族,区别对待。愿意配合新政、与藩王切割者,可给予优待。冥顽不灵、继续与藩王勾结,尤其是敢于武力对抗新政者……”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语意味着什么。察缉司和必要时出动的龙渊卫,将会是悬在这些豪族头顶的利剑。
议政结束后,陈默独自站在地图前,久久凝视着南方。那里,是他必须最终征服和整合的土地,也是旧势力最后、最顽固的堡垒。暗处的敌人已经亮出了獠牙,虽然尚未扑击,但腥风已然可闻。
他知道,与南方的较量,将是一场比扳倒李纲、推行新政更为复杂、更为漫长的战争。这场战争,将在朝堂、在经济、在人心、乃至最终的战场上全面展开。
南方的异动,如同乌云般汇聚,预示着帝国统一之路的最后一段,必将充满更多的荆棘与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