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锡林郭勒草原还没褪去绿意,晨雾像一层薄纱裹着连绵的草甸,直到朝阳爬过东边的山梁,才慢慢散开。巴图踩着沾露的牧草走向羊圈时,靴底时不时蹭到丛丛新冒的针茅——这在去年此时是少见的,那时过度放牧的草场裸露着斑驳的黄土,连最耐旱的沙蒿都长得稀疏。 “咩——”圈里的羊群见他来,纷纷凑到栅栏边,毛发光亮得像镀了层油,体态比半年前壮实了一圈。巴图蹲下身,笑着摸了摸领头那只公羊的脖颈,指腹能清晰感觉到皮下紧实的肌肉。他回头朝毡房喊:“其其格!把称搬出来,咱们再称称‘大角’!” 毡房里很快传来回应,妻子其其格抱着便携式电子秤快步走出,额头上还沾着烙饼的面粉。“你这老头子,上周刚称过,怎么又急着称?”话虽这么说,她还是麻利地把秤放在羊圈旁的平地上。 巴图笑着钻进羊圈,熟练地抓住“大角”的羊角——这只公羊是去年试点生态牧场时最先纳入管理的,当时瘦得肋骨都能数清,毛也打了结。他小心地把“大角”牵到秤上,电子屏上的数字跳了几下,最终停在“68.5公斤”。 “好家伙!”巴图猛地拍了下大腿,声音里满是激动,“去年这时候才62公斤,这才半年就涨了6斤多!按张顾问说的,正好是10%的增重!”其其格凑过来看,也忍不住笑了,伸手捋了捋“大角”的羊毛:“你看这毛,又顺又密,年底卖给收购站,肯定能多卖不少钱。” 正说着,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巴图抬头望去,见张真源骑着越野摩托过来,车把上挂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监测草场的工具。“巴图大叔,早啊!”张真源停下车,裤脚沾了些草屑,“今天正好来看看羊群的长势,顺便测测草场的覆盖率。” “刚称完‘大角’,你看!”巴图拉着张真源往秤前走,指着屏幕上的数字,“68.5公斤!比试点前重了10%还多!你说的‘轮牧休牧’是真管用,不光羊长肉,你看这草场——”他指着羊圈外的草甸,“往年这时候草都开始黄了,今年你看,浅绿的新草还在冒,深绿的老草能没过脚踝,连我家小子上周还在这儿逮着只百灵鸟呢!” 张真源笑着点头,从帆布包里拿出平板电脑和卫星定位仪:“我今天就是来测草覆盖率的。咱们先去你家那片‘休牧区’看看。”两人踩着牧草往草场深处走,张真源时不时蹲下身,用仪器贴着地面扫描,屏幕上很快跳出数据——“草本植物覆盖率82%,较试点前提升23%,优势牧草占比65%”。 “太好了!”张真源把数据存进表格,抬头看向远处,“之前咱们定的‘三分区轮牧’,把草场分成放牧区、休牧区、恢复区,每月轮换一次,还控制了羊群数量,现在看来效果比预期还好。你看那边,去年裸露的黄土坡上,现在都长满了羊草和冰草,连土壤的保水性都变好了。” 巴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见那片曾让他头疼的黄土坡如今盖了层绿毯,风一吹,草浪轻轻晃着,竟有几分像他小时候见过的草场。“以前总觉得羊越多越好,结果草越啃越薄,羊也越养越瘦,”他叹了口气,又很快笑起来,“还是你们读书人有办法,又能让羊长肉,又能让草长起来,这才是长久的活法。” 两人往回走时,远远看见毡房外聚了好几个人,都是附近的牧民。带头的达来见他们回来,立刻迎上来,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张顾问,巴图大哥,我们……我们是来问生态牧场试点的事的。” 达来家的草场就在巴图隔壁,去年见巴图把一半羊都卖了,还天天按“规定”放牧,心里总犯嘀咕,觉得这样会少赚钱。可这半年看着巴图家的羊越来越壮,草场越来越绿,连他家草场边缘的草都比往年长得好——巴图休牧时,风把草籽吹到了他家地界——他终于按捺不住,拉着几个相熟的牧民找了过来。 “我们看巴图大哥家的羊长得好,草场也变绿了,”达来指了指身后的几个牧民,“想问问,我们能不能也加入试点?之前是我们眼界窄,总怕少养羊吃亏,现在才明白,草好羊才好,这是良性循环啊!” 巴图拍了下达来的肩膀:“我就说你们早晚会想通!刚开始我也舍不得卖羊,是张顾问跟我算细账——虽然羊少了,但每只羊多卖的钱,比多养几只瘦羊还多,还能让草场歇过来,以后年年都有好收成。” 张真源看着眼前期待的牧民,心里也热乎起来。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表格,递给达来:“其实这两个月,已经有不少牧民来问过试点的事了。我之前就跟旗里的畜牧局沟通过,只要牧民主动申请,经过草场评估合格,就能加入。” 他指着表格上的条目解释:“加入后,我们会根据每家草场的面积、草种情况,制定专属的轮牧计划——比如你家的草场靠近水源,就可以多划一块恢复区种苜蓿;老额吉家的草场沙化严重,就先减少放牧数量,配合补种沙打旺。我们还会定期培训,教大家用简易的工具监测草长情况,记录羊群的喂食和健康状况。” 达来接过表格,手指在“申请栏”上反复摩挲,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那我们现在就能填吗?我家那片草场,我早就想好好打理了,就是不知道咋下手,现在有你指导,我们放心!” “当然能!”张真源拿出笔,“你们先填基本信息,我这两天就去各家的草场实地考察,争取下周就把新的试点户定下来。原本计划试点扩到5户,现在大家积极性这么高,咱们干脆扩到10户,形成连片的生态牧场,效果会更好。”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附近的牧村。到了下午,张真源的帆布包里已经收了12份申请。他和巴图一起,挨家挨户去考察草场——有的牧民已经自发圈出了休牧的区域,有的则把自家最瘦的几只羊提前卖了,就等着加入试点。 考察到老额吉的草场时,老人拉着张真源的手,指着远处几丛刚补种的沙打旺:“张顾问,你看,我听你的话,春天种的这些草,现在都活了。以前我儿子总说我守着这片破草场没用,现在他也说,要是草场能变绿,比出去打工强。”张真源看着老人眼里的光,心里更坚定了——生态牧场不只是改善环境,更是给牧民们留住了家园的希望。 一周后,10户试点牧民的名单正式确定。张真源在巴图家的毡房里组织了第一次培训,墙上挂着手绘的草场分区图,桌上摆着简易的监测手册——手册上用蒙汉双语写着“轮牧时间记录”“草高测量方法”“羊群健康观察要点”,连老人都能看明白。 “咱们每周聚一次,互相交流经验,”张真源指着巴图,“巴图大叔是最早的试点户,经验最足,以后大家有不懂的,都可以问他。”巴图立刻挺直腰板,从怀里掏出个旧笔记本,翻开里面密密麻麻的记录:“我每天都记着放了多少羊、在哪片草场放的、草长了多少,你们看,这页是‘大角’的体重变化,每月都涨一点,错不了!” 牧民们围着笔记本传看,时不时发出惊叹。达来翻到记录草况的页面,指着其中一行:“巴图大哥,你这写的‘休牧区草高15厘米’,是怎么量的?”巴图拿起桌上的尺子,比划着:“就用这个,在草场里选三个地方,各量一次,取平均,简单得很!” 培训结束时,夕阳已经把草原染成了金黄色。10户牧民赶着羊群往各自的轮牧区走,羊群走过的地方,牧草只被啃食了表层,留下的草根很快就能重新生长。张真源站在山坡上看着这一幕,远处的羊群像撒在绿毯上的珍珠,毡房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甚至能听到百灵鸟在草甸上鸣叫——这是生态改善后,草原慢慢找回的生机。 他拿出平板电脑,看着10户试点的草场分布图,心里已经开始规划下一步:等这10户的效果稳定了,就向旗里申请扩大范围,再结合草原生态旅游,让牧民们既能养羊,又能靠生态赚钱。风拂过耳边,带着牧草的清香,张真源知道,这片草原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